回府后的李询一头栽进书房再也没出来,就连突然来见他的莲守求见也被拒之门外,而韩将军出了茶楼之后便快马向着城外潇湘别院奔去。黄昏时莲守自回芜院,从太后宫中被送回的离生和赵青一路心有余悸,到了门口赵青下车,转身目瞪口呆的看着离生由躺尸状态一跃而起坐到前面驾着马车往城外去。
因为林璎之事赵青对李询有点怨气并不想见他,这一天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权力对于人命的蔑视,吃过晚饭赵青摇摇头抹了一把脸便睡去了。
潇湘别院入口两棵银杏树的叶子大多变成了微黄色,风一吹就有几片飞扬飘下,韩将军跨进大门找到还在湖边悠闲钓鱼的老王爷,想到茶楼的消息不免为老王爷有些担心。
韩将军走到湖边,他还在想着如何将新罗人给小王爷说的两条密信,告与面前这位曾经在战场杀伐无数的迟暮老将。一个是此生忠诚的武朝,一个是此世挚爱的女子,回想起他刚入兵营之时与老王爷打的那场架。时间是一把刻刀,在你对过去念念不忘时便被那把刀削没了骨血,眼睁睁的等待人死灯灭那刻的到来。
老王爷见他过来转头询问:“东边客商?是新罗人?”他靠着软椅躺下说:“百济新罗和高句丽三国,百济国最小百济人目光也短浅,闭门造车;高句丽虽最大但受契丹人屡次骚扰,对比之下也只有新罗国能有资格一统朝鲜,他们定是来求援的吧···”
“王爷睿智,确实是新罗人···”韩将军刚一开口便看见离生从门外跑进来:“哎呀,老王爷,这鱼都钓了两天了一条也没钓上来,有何趣味?”他说着边在老王爷一侧席地而坐,看着湖中上下楼的倒影接着说道:“承上注下,自下而上,盛久必衰,衰久必盛,自古就有的道理,世事强求有何趣味啊···”
“那这人世一生,循环往复也甚是无趣呀···”看着离生面带哀伤的看着湖面,老王爷又问:“今日入宫,太后可提起你父亲?”
“未曾,小王爷倾尽王府与寒门之力找了五年也未曾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
“找不到说明活着的可能更大。”瞧着面前的后辈深思哀伤,他心中惋惜随即安慰道。接着他又看了看另一侧站着不说话的韩修问道:“我说你们这一个两个都哭丧着脸干啥呢,我这是在钓鱼,不是在吊丧···”
听到老王爷如此说,两人不禁苦笑,离生站起身为老王爷捏着肩嬉笑道:“你放心,等你百年之后,我肯定比这会表现的好···”老王爷听了这句话欲抽回鱼竿:“你这臭小子,从小不学好,你可不如寒塘那小子孝顺。”
“是,堂堂寒门门主不干正事,整日给你送吃送喝,我可不像他那么闲···”离生说笑着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沉思的韩修,出声调笑:“怎么了,韩叔,不是跟李询去城外玩了,他怎么不来接老王爷?”不等韩修说话接着又说:“太后和林相当真是勾搭在一起了,今日若不是那相府千金胡闹,我和你那儿媳还不一定能这么快从宫里出来。”
离生将入宫之事尽数说给了二人听,老王爷倒是一脸风轻云淡,在听到他装晕那段还附和的夸赞了几句机灵。一旁的韩修自来到别院就一言不发,他听到老王爷说起寒塘,更是想到了死去多年的寒肃,想到过去在战场那些日子,面前湖水平静实则心中暗流急涌。
“今日入宫也是儿戏一场,以后赵青和询儿免不了被宫里那些人召见。我说韩修,你在那杵着作甚?你和询儿去城外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听到老王爷点名,韩修只能提气略作思索,凝神片刻之后将城外之事尽数道出。
二人听到李询击杀百济沙氏,击退高句丽奸商时的一脸赞许,听到东北军情时则满脸阴郁,最后他艰难的说出先王妃之事时,老王爷手中的鱼竿一下子脱落掉入了湖中···
老王爷脸色发青,突然一阵猛咳,咳完竟发现口中吐出一口乌血:“你说芜莲,曾经,被囚禁在皇宫中?”看着他如此激烈的反应,韩修不敢有误急忙出声安慰:“王爷莫急,或许那新罗人说的并不是真的···”
老王爷拿出汗巾慢慢擦去手掌中的乌血,他望着沉静的湖面想起了当年自从他从西南回来芜莲的精神状态就很是不好,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二人分离太久,她劳心操劳王府大小事宜所致。当时兰妃、林静之常来看她,她们三人那段时间每日在一起,以至于芜莲面对他都有一股莫名的生疏。林静之死后不久,芜莲的精神每况愈下,后来因意外坠湖而亡。
李嗣细细回想着这些事,好像所有他之前不曾留意过的细节都在他眼前一一闪现,无形之中似有一根绳索将这些细枝末节全都串联在一起。皇帝,兰妃,阴凝音,寒肃,林晏之,林静之甚至袁青杨,这些人的画面在他眼前也若隐若现。
离生深知此事重大未敢多言,良久,老王爷才将汗巾收回说道:“回府。”
从别院到王府这一路不算远,路途也平坦,但马车上三人的内心却如身乘柳船,跌宕起伏的行驶在波涛汹涌海上。韩修心中担忧,他跟随老王爷二十多年,算是对他甚是了解。东北之事虽关系国本,但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不管现在皇上对王府有多忌惮,韩修愿为王府北去一趟,就算没有官职没有圣命,只要老王爷派他去东北,他就有信心收拾乱局。可关于先王妃,她的名字甚至她生前住的院子在老王爷乃至李询那里都是禁忌之地。
他与寒肃初次见面就是因为寒肃来军中向王爷回复王妃的事情,除此之外,其实他对这名先王妃了解也不多。当年他跟随老王爷从丰州回西京,宫内宴席上他曾见过那个面容倾城,灵巧生动的女子,宴席上的二人乃良配佳缘珠联璧合。后来他被老王爷派往都州驻守西南,几年后,小王爷被留在西京作为质子,而老王爷则独身到了都州。他在迎接老王爷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然不是那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将领,兵事政事他独有主见,每提及王妃与李询之时老王爷的眼神便会黯然无光如丢了魂一般。
当年寒肃的死对他的打击甚深,那不仅仅是时间能抹平的伤痛,韩修每日专注武事,修习兵法只为告慰那个曾经带他如兄如父的人。往后几年每次小王爷来信,老王爷就会开心几日,但几日过后仍是忧思过重的样子。
两个月前,老王爷派他回京他见到了那个长的集合了父亲清秀和母亲灵动的小王爷,性格上小王爷更像他父亲一般心思内敛、不苟言笑。上月刺杀之事他之前并未知情,所以对可疑之人他不会手软,但赵青的出现慢慢改变了那个冷漠刻板的小王爷,他和老王爷一样对这丫头越看越欢喜。
当他以为王府的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越来越好时,城外新罗人的话让他重新陷入深潭,就像当年寒肃死后他和老王爷独坐无言时的心境,就像之前他在老王爷面前提起王妃时的心境。韩修是个重情义的人,韩家对于他来说并无可留恋之处,但这王府,他会拼了性命守护,因为这里有他一生敬仰的人,有他一辈子愧对的人,更有他将之视为亲出的人。
韩修想着这些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东北之乱,到了王府他即刻便请命前往。他不懂权术,更不善言谈,只能尽力为老王爷分担,为王府分担。
关于先王妃,他私心想着新罗人的消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老王爷将如何面对那高位上的人?如何平息心中怒火?如何忍受从他挚爱的人到他的孩子皆被人玩弄于股掌?如何将这王府的命运推进漩涡中生死不明?
韩修想到这里转过头看向老王爷,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欣慰的是小王爷已经能独挡一面,就让他父子二人做出抉择吧,他唯一能做并且义无反顾的就是跟随。
回到王府,三人听管家回报王妃已经就寝,而小王爷回来便一直呆在房中未出半步。老王爷脸色阴沉,他吩咐王府即日起闭门谢客,接着对身后二人正色道:“韩修,今晚你便出发北上,拿着本王的令牌信物至魏州告之魏王实情,此事事关国本他不会推辞。魏王军队集结之后立刻领军去幽州、蓟州,核实此事原委、整治两州驻防,留在蓟州待命。”
此事按说要拟书呈中书省,二人并未忘记但却故意忽略了这个环节,韩修领命接过令牌信物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老王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呼出一口气对离生道:“你找时间安抚赵青,不必打扰询儿,我自在府中,等他想通的时候你们一块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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