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弥漫着醇厚的异香,烛火映在莘宁的脸上,她忽然意识到方才的言辞不够妥当,连忙改口说道:“本公主记得那小子以前整天黏着你的,今日没在你身边看到他,我觉得有点奇怪。”
谢乐慈神情恍惚地看着莘宁,嘴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莘宁察觉到谢乐慈的异样,笑着起身,轻快地走到谢乐慈的面前,挽着她的手,说道:“若不是乔锦之告诉本公主,你是北漠领主的女儿,本公主也不会期待着早点跟他成亲了。”
谢乐慈直言问道:“那……公主为什么要和他成亲?”
“唔,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莘宁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地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我欺骗你而生气,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和你解释,之前在塞外的时候,我的身份不便示人,所以只能隐瞒着。”
谢乐慈点头说道:“我明白公主的意思。”
莘姑娘是西域的公主,她并不感到意外。
“阿慈,可是你的表情——”莘宁细眉微蹙,粉妆玉琢的面庞露出几分疑惑,“你的表情一点都不惊讶。”
莘宁双手捧着脸颊,失落地说:“难道是我的模样不像公主吗?”
谢乐慈失笑道:“不是。”
“当时在塞外,公主的举止和穿着都很特别,看起来很尊贵。”
“也对……”莘宁扬唇轻笑,手指缠绕着发尾,“本公主确实看起来尊贵。”
说到此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乐慈,幽怨地说:“阿慈,还是你聪明,那时候我居然相信你是因为逃难才会流落到塞外,现在想想,我太愚钝了。”
莘宁仿佛对谢乐慈有说不完的话,她讲着和乔锦之在路上发生的事,以及回到西域之后的无聊日子。
“阿慈,你还没有告诉我,谢思尧去哪了?”
谢乐慈干笑了两声,坦诚地说道:“他……不是我弟弟。”
莘宁讶异地问:“那他是哪里人?”
“大梁人。”
“啊?”莘宁神色复杂地问道,“他现在跟你去了北漠吗?”
谢乐慈摇头说道:“他回了大梁。”
莘宁略微纠结了片刻,继而问道:“阿慈,你和他应该没有关系了吧?”
谢乐慈的眼眸闪过一丝犹疑,她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她低声答道:“有关系。”
莘宁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欲言又止地紧抿朱唇,内心思忖着,阿慈毕竟是自己的好知己,需得真心诚意地对待。
况且她是西域的公主,说话何须藏着掖着的?
思及此,莘宁如释重负地说道:“阿慈,乔锦之要借我们西域的军队攻打大梁,他说要为匈奴的子民报仇,而且——我阿爸告诉我,还会有其他草原的霸主帮他。”
“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何时攻打大梁,阿慈,你应该劝劝那小子,让他跟着你到北漠,若是日后开战,大梁肯定不太平。”
谢乐慈的右眼皮连着跳了几下,她复问道:“那公主为什么要和乔锦之成亲?”
“是因为喜欢吗?”
莘宁窘迫地咬了咬唇角,哼声说道:“谁喜欢他?本公主根本不喜欢自作聪明、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的人。”
谢乐慈心下忽然沉甸甸的,犹如巨石坠落,如此说来,乔锦之和公主成亲,是为了要西域的兵士。
可是公主说的这句话,实在不像是讨厌乔锦之的语气。
谢乐慈顺势问道:“公主是被迫成亲的吗?”
莘宁的眼神变得飘忽,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倒也不是……”
“他虽然是自作聪明了一点,但我阿爸夸他有雄心壮志,未来会成为草原上最英勇的尊王。”
莘宁似乎会为乔锦之而骄傲,她扭捏地问:“阿慈,你是不是担心他会骗我?”
谢乐慈缄默不语,良久才道:“公主很聪明,即便他欺骗了公主,公主也心甘情愿地要和他成亲,对吗?”
莘宁屏息凝视地看着谢乐慈,随即笑道:“阿慈,你说得对。”
“我刚才只说了阿爸夸乔锦之的话,但却没有说阿爸不愿意让他娶我,阿爸因为这件事整天和我吵架。”
莘宁吐露着憋了许久的话:“我阿爸什么都不懂,其实乔锦之对我很好,有时连阿爸都不想哄我的时候,乔锦之却会带我去解闷,哄我开心。即使他是伪装的,那也要等到他装不下去的那天,我再和他一拍两散——本公主是不吃亏的。”
自从莘宁回到西域,她和乔锦之几乎是朝夕相处。
两人之间经历过的一点一滴,都让莘宁为之倾心。
谢乐慈认真地听着莘宁的言语,莞尔一笑:“我也相信公主不会吃亏的。”
“那阿慈呢?”莘宁拖长了尾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乐慈低眸说道:“我有——”
她的话被帐篷外传来的声音打断:“公主,世子要来了。”
匈奴的礼节虽然不多,但今晚本该是洞房之夜,只是乔锦之和莘宁的身份尊贵,乔锦之去掉了许多不必要的规矩。
莘宁依依不舍地和谢乐慈又说了两句贴心话,才吩咐婢女带她们出了帐篷。
草原的夜晚冷得刺骨,星光寥寥,抬眼遥望,一轮皎白的圆月好似近在咫尺。
谢乐慈的脸庞仿佛被蒙上一层面纱,她的眉眼满含忧虑。
“妙蕊,你会写信吗?”
妙蕊在一旁应道:“姑娘,我跟着老夫人学过识字。”
……
金陵。
天色若明若暗,肃静清冷的皇宫被浓雾掩盖,未融化的雪闪着银光。
金銮殿,近百位大臣俯首站在殿内,这是陛下清醒之后的第三个早朝。
周策的手指轻轻叩着龙椅,目光幽深地看向台下的大臣。
他笑道:“今日依旧没有爱卿上奏吗?”
回应周策的仍然是一阵寂静。
周策唇角的笑意加深:“既然如此,崔御史,你出来,朕有话问你。”
崔其山的后脑勺凉飕飕的,他不紧不慢地越过几位大臣,镇定地出列。
“朕昨日过目了一番太后处理过的奏折,看到崔爱卿于一个月之前,写过一封奏折。”周策的神情自若,徐徐说道,“爱卿可还记得,那奏折上写的内容是什么?”
崔其山先是恭敬地作揖,而后侃侃而谈:“微臣记得当时陛下的龙体抱恙,不便见人,所以太后宣称——暂代陛下处理奏折。”
“恰巧一个月之前,凉州城涌进的难民不计其数,微臣担忧当地的官员不能及时处理好难民的问题,就写了一封奏折呈给太后。”
周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道:“朕抱恙的这些日子,辛苦崔爱卿了。”
崔其山受宠若惊地躬身道:“陛下言重了,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上次从陛下的寝宫出来,他惊魂未定,心中猜测陛下日后会贬去他的官职,谁料陛下反而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可是——”周策话锋一转,“爱卿好像不单是写了这一封奏折。”
崔其山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居高临下的君王正在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凤眸透着不悦之意。
他揪紧了心,陛下比出征前更加成熟了些。虽是年少,但陛下坐在那张耀眼的龙椅上,让人会不自觉地认为,他天生便是坐帝王的命。
崔其山试探地问道:“微臣确实还写过旁的,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封?”
周策的身体往前倾了一寸,俯视着崔其山,笑道:“大致的内容,朕记得不太清楚了。”
“朕只记得爱卿说先帝仁孝,极少会和邻国挑起战争,朕初次读的时候,也觉得爱卿说得不错,朕的父皇宽宏大度、善于纳谏,所以朕反复地读着爱卿的奏折。朕后知后觉地才发现,爱卿这是对朕有诸多不满呢。”
“微臣绝无此意。”崔其山的双手跟着身子颤动,颇为激动地说,“微臣对陛下,不曾有过任何不满。”
“爱卿不必激动。”周策温言安慰道,“朕知道你有苦不能言。”
崔其山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君心难测,若今日不在殿内解释清楚,他日必定会死得不明不白。
“不——微臣心中并无半点苦楚。”崔其山长舒一口气,说道,“在微臣的心里,唯一担忧的是陛下的龙体。”
“微臣以为,这次陛下龙体抱恙,是这几年领兵作战的缘故,想着若是太后娘娘能劝动陛下,以后尽量不再亲自领兵,让陛下保重龙体。”
“这么说来,倒是朕错怪爱卿了。”周策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浅笑道,“崔御史无需慌张,若是你对朕有怨言,直说也无妨,正如宋太傅所说,忠言逆于耳,朕是年轻气盛,有时听不得忠言。”
“但崔御史要记着,朕今日问过你,他日若是让朕在别人的嘴里听到你对朕的怨言——”周策为难地说道,“朕该如何处置才好?”
崔其山最是惜命之人,他此刻顾不上冯太后的叮嘱,只好义正词严地应道:“微臣对陛下没有任何不满,他日若是在别人的面前诋毁陛下,是微臣的过错,是微臣对天子的不敬,实乃……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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