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崔其山咽了口唾沫,虽然对陛下曾经未有过敬畏之心,可今日在这金銮殿内,所说都是发自肺腑的话。

    周策嗯了一声,嗓音温润谦和:“崔御史是个坦荡赤诚的忠臣,朕相信你不会轻易犯错的。”

    “不过——崔御史方才说的那番话,应该没有受人威胁吧?”

    崔其山的后背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他僵硬地抬起头,仰视着君王的眼睛,冠冕下的年轻脸庞露出嘲讽的笑。

    崔其山无声地嗫嚅着嘴唇,喉咙像是被人扼住,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陛下问的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饶是巧舌如簧的人,此刻也须要认真地斟酌。

    殿内静的阴沉,崔其山觉得自个儿掉进了冰窖,倘若再是说错话,恐怕就无法看到辰时的天了。

    周策似乎很有耐心:“离下朝的时辰还早,崔御史可以多思忖一会儿。”

    崔其山重重地点了点头,焦灼地说:“多谢陛下体谅微臣愚笨。”

    周策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是愚笨,朕今日恐怕是听不到崔御史的回答了?”

    “不……不,微臣说错了话。”崔其山急的冒了一头冷汗,解释道,“微臣刚才只是转不过来弯,现在微臣明白了,还请陛下相信微臣的忠心,那番话也是微臣的肺腑之言,绝不是受了威胁。”

    “陛下的龙体刚痊愈,就忙着处理政事,甚至还在夜里去翻阅一个月前的奏折,着实让微臣敬佩,日后微臣若是再听到有随意妄论天子的小人,微臣定要……定要谴责他。”

    “朕不怀疑崔御史的忠心。”周策轻笑出声,目光泛着寒意,“若是不让某些人议论,反倒要说朕听不得实话、听不得逆耳之言,到头来,朕又该落得个昏君的名声。”

    他云淡风轻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扳指,语气冷淡:“冯尚书,朕说得对吗?”

    崔其山暂时舒坦许多,想必今日遭殃的不只是他一个了。

    冯赫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作揖:“陛下说得甚是有道理。”

    适才听着陛下和崔其山的对话就提心吊胆的,哪知道陛下会突然点他的名字。

    周策沉声说道:“出来回话。”

    冯赫错愕地看向龙椅,左脚险些踩到右脚,心下腹诽:小皇帝明知我是太后的表兄,竟还不给半分脸面。等到下朝要去太后那里告上一状,看小皇帝还敢在这儿耍威风?

    “朕记得冯尚书掌管礼部有一年了,可是这一年以来,朕却没见到过冯尚书写的奏折。”周策淡漠地说道,“看来是冯尚书把礼部管理得不错。”

    冯赫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周策,不禁偷乐,小皇帝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夸赞他,肯定少不了太后的教导。

    如今,他是可以在大臣面前得意的挺直腰板了。

    冯赫扬起下巴,作揖的动作加深,模样瞧着滑稽可笑:“回陛下的话,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台上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辛苦冯尚书了。”

    冯赫按捺不住心中的欢悦,欣喜道:“不辛苦,在礼部当尚书悠闲得很,一天到晚几乎无事可做,所以微臣觉得没必要写奏折给陛下,平白地给陛下增添劳累。”

    话音落地,冯赫身后站着的大臣们连续不断的叹气,还有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而崔其山则是幸灾乐祸地瞥着冯赫,也不知太后娘娘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表兄,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掉进了陛下挖的坑。

    冯赫听到身后的声响,逐渐反应过来,却见周策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只觉心里发毛。

    他顿时笑不出口:“微臣的意思是……掌管礼部比较省心——”

    “朕明白冯尚书的意思是在礼部过得太悠闲了。”周策的眼神凌厉,一字一顿地说,“既然冯尚书悠闲得很,那便去刑部做侍郎吧。”

    “陛下,您不能草率行事啊。”冯赫急红了眼,恳求道,“微臣以后会每日写奏折,为陛下尽心效力。”

    “草率?”周策微微挑眉,笑道,“朕觉得当年贬谢帆的官,是草率。今日让你做刑部侍郎,是正确之举,并非草率。”

    “谢帆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远没有你悠闲,即便只负责朝廷的祭祀科举,给朕写的奏章也是下了功夫的。

    “况且太后之前下过密旨,要恢复曾被朕贬过官职的臣子。朕本想着留你接着做礼部尚书,可你的言辞,委实让朕惊讶。朕岂能再留你在这儿贻笑大方?”

    冯赫默不作声地看着周策,半晌才道:“陛下,微臣没做过刑部侍郎……”

    “若是再还口,朕便派你回乡种田。”周策语调缓慢地说,“君无戏言。”

    冯赫木讷地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说:“微臣遵旨。”

    周策又将目光放回崔其山的身上。

    崔其山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启禀陛下,今日微臣茅塞顿开,发觉自己根本不堪陛下和太后的重任,而今李御史回了金陵,还请陛下允许微臣重回翰林院进修。”

    周策笑道:“朕的这座金銮殿,像是拿来给诸位大臣胡闹玩耍的。”

    此时,不仅仅是崔其山一人跪着,其余的大臣也接二连三地跪在地上。

    他们齐声说:“陛下息怒。”

    周策离开龙椅,起身走下金阶,冠冕掩盖着他的眉眼,神色晦暗不明:“今日朕是想平心静气地告诉诸位大臣,坐在金銮殿上的是朕,不是太后。”

    “往后朕的旨意,不容有任何人违背,若是有大臣只想听从太后的话,亦或是认为朕这是在要挟你——那朕是该担心你要谋权篡位,还是要担心你有不忠之心?”

    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大臣们噤若寒蝉,唯有部分一心向着周策,向着君王的臣子在默默地雀跃。

    冯太后的手伸得太长,可这些年没有人能够约束她,长此以往,只会对大梁不利。

    天色渐渐地亮了,明晃晃的一束光照进殿内,驱散了昏暗。

    周策有些讨厌这样的光,恰巧好脾气也磨完了,他冷着脸问道:“可还有爱卿要上奏?”

    宋太傅忽地站起来,颔首说道:“启禀陛下,不知老臣可否提个建议?”

    “讲。”

    “老臣提议,应让李御史、谢帆这等良臣早日恢复官职。”

    “朕是有此意,下朝后便派人请他们先入宫。”

    宋太傅目光灼灼地说道:“陛下已经下了决定,老臣没有建议了。”

    周策轻描淡写地说了声下朝,内侍紧接着跟随他出殿。

    剩下的大臣相对无言,陛下的转变令人措手不及,若再用暴君来形容陛下,就不妥了。

    ……

    是夜,北漠。

    谢廷的帐篷点着油灯,四方桌上摆着几坛酒、两盘肉干、一碗酥油和青稞饼。

    “胡闹!”谢廷横眉竖目的放下酒碗,尽力地扯出一丝笑,“乖女儿,你回来还不到半个月,急着回大梁做什么?青州没有什么好玩的,何况那里可能还下着雪,冷飕飕的,你受不住寒。”

    谢乐慈乖巧地站在谢廷的身旁,一面替他揉肩,一面柔声细语地说道,“爹爹,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不是我出尔反尔。”谢廷心虚地说,“大梁冰天雪地的,爹爹不想让你去青州受罪,等大梁不冷了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且不说青州天寒的缘故,只说匈奴指日就要联合西域的军队攻打大梁,单是这一点,他绝不可能让乐慈回青州。

    “那……”谢乐慈笑吟吟地说,“我不回青州也可以,但是爹爹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廷斜眼问道:“什么事?”

    “爹爹以前和表兄一直互传书信,我回北漠这么多天,有点思念祖母和萤妹妹,正好我在青州跟着嬷嬷学了识字,昨天我写了一封信,爹爹能不能帮我把信寄到青州?”谢乐慈唯恐谢廷不答应,信誓旦旦地说,“爹爹若是能帮我这一件事,以后我一定听爹爹的话,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谢廷半信半疑地问道:“保证不骗爹爹?”

    谢乐慈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说:“我发誓,保证不骗你。”

    谢廷不相信地说:“让我看一眼你写的信。”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往常让她学识字比登天还难,现在却说要写信寄到青州,实在是反常。

    谢乐慈反问道:“爹爹看信做什么?”

    “……爹爹想看看你的字迹有没有进步。”谢廷掩面咳嗽道,“若是你祖母看不懂,我都觉得无颜面对。”

    “明日我重新给爹爹抄写一封就好了。”谢乐慈笑着说道,“爹爹不用担心祖母看不懂,祖母看过我写的字,她还夸我聪明呢。”

    她话锋一转,脸色颇有点惆怅:“祖母告诉我,其实她很后悔和爹爹断绝关系,盼望着爹爹能回青州一趟……祖母想要跟爹爹解掉心结。”

    谢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问道:“你祖母还说了什么?”

    谢乐慈回想起临走前祖母含泪说的言语:“祖母说若是能重新回到和爹爹断绝关系的那一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对爹爹说半句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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