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言躺在床上,想起母亲过世的场景。
【那天,天空很亮,阳光亲和。
放学铃声一响,她如往常般飞奔回家。
“我回来了。”破门而入。
顾不得母亲“夏天也要喝温水”的叮嘱,气喘吁吁地咕咚咕咚灌了一整杯。
没回应。
“妈妈,言言回来了,有没有想言言?”整理着书包,她习惯性地撒娇往床边走去,熟捻地找寻身影。“妈妈,言言回来了。”
母亲躺在床上嘴唇发紫,一动不动,深喘声消失。
她拉起母亲的手,烫的灼人,将小手探过去,害怕到惊呼:“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不要吓言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妈妈?”
母亲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你等着,言言去叫刘婶,你等着,言言去叫刘婶”她快速向屋外冲去。“刘婶,刘婶,刘婶,”用力地拍打着刘婶家的门,边拍打边喊,“刘婶,刘婶,刘婶你在不在?你在不在?”
豆大的泪珠串成一粒粒,滴在直跺的双脚上,不住地跺,不住地喊,不住地连带十根脚趾头紧抠地面,拉着门把用力地晃着。
她边晃边喊,边喊边想到什么似的飞速冲出去。
下坡令身体不受控,跑动和慌乱带来巨大的冲力,整个身子被甩出去,鞋子也飞出去一只。她顾不得疼痛,拼命地往前冲,奋力地往前冲。
像是如此,母亲便可救活。
“刘婶,刘婶,刘婶”
“嘀嘟嘀嘟嘀嘟”
“医生,怎么样了?刘婶着急地问。
医生无奈地摇头,“还好送的快,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
他看了眼女孩,“这几年,你们已经尽力了。”叹息着离开。
刘婶擎着泪看一眼坐着的小人儿,抹了抹泪走过去,“言言?”
“刘婶,妈妈怎么样了?”
刘婶强忍着泪:“医生说啊,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们言言实在太棒了,要不是言言,妈妈,妈妈”她哽咽:“妈妈有言言这么棒的孩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那是,”言言炫耀。“不过我有妈妈也是福气,妈妈是宇宙无敌、无敌最好的妈妈。”
“言言说的对,妈妈真的是宇宙无敌,连刘婶都羡慕呢,”刘婶绷不住地抱住她。摸着一头的黑发,顿了顿,“言言,刘婶去外面买些粥,等妈妈醒了可以吃,刘婶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刘婶,我想在这陪妈妈好不好?一会儿妈妈要是看不到言言,一定会很伤心的,你就答应言言吧,我就乖乖地坐着,一定不乱跑。”
停顿了几秒。
刘婶松开。“好,那言言乖乖地坐着,刘婶一会儿就回来,嗯?”
“我会乖乖的,刘婶记得给自己也买点好吃的。”少女眨着特有的水灵大眼。
“刘婶会买的,咱们言言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正长个的时候呢!”
“那我喝粥。”
“好,刘婶给你买,等着啊。”
“嗯,刘婶路上注意安全,慢点。”
刘婶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
“妈妈,妈妈,妈妈”抽泣声升起。
陈楚言轻搅着衣裙,害怕极了。
害怕到用笑容武装自己,害怕到不敢大哭、害怕到不敢使性子害怕到知道不能添乱,但她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孩子。
孩子,花季般的孩子,本该享受公主般疼爱的孩子。
这么多年,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命那么苦?为什么女人的命那么苦?为什么孩子的命那么苦?刘婶抬眼看天,上午还晴空万里,现下阴云密布,时不时的惊雷异动,像是宣告着怒火。
她站在大门口,抬头大喊着:“老天爷,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们?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们?”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崩地裂,哭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三声惊雷,倾盘的大雨倾泻而下,才拎着菜粥回到医院。
“病人家属,快进去看看病人吧。”护士叹息着叫住。
刘婶呆呆地看着护士,看她伤感地摇头,又看一眼女孩,走向icu大门。
死寂的大门紧闭着,小小的人儿立于门外,盯着牢不可催的铁门,犹如一座牢笼。只觉呼吸困难。
渐渐地门开了。
门口的护士指了指病床。
女人眼睛凹陷、嘴唇乌黑、皮肤蜡黄,紧闭着双眼,鼻孔穿着两根氧气管,嘴巴微张着,脖子很细很细,上面的青筋根根分明,双手被放在被子下面,看不清是摊着还是握着。
陈楚言挪着步子,小心翼翼。
她像是刚跋山涉水回来灰头土脸;又如突遇恶虎般呼吸急促,步伐沉重,她举步维肩、行尸走肉般往前。
很久很久,停住。
满脸不可置信。
蜡黄的脸曾经美的不可芳物,有一双能说话的眼睛、眼睛下面是高挺的鼻梁、鼻梁下面是能说出全世界最动人话语的红唇。
可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是面如死灰的脸。
死?陈楚言很想轻扇自己一巴掌,懊恼荒唐的想法生出。
刘婶牵着她的手走到病床跟前:“言言妈,言言妈?”
她跟上前,扯着被子,“妈妈,你醒醒,我是言言,我是言言啊。”
“言言妈,言言来看你了。”刘婶俯身,摸着她的头安慰:“言言,妈妈一定会睁眼看你的,你是她最最记挂的人,妈妈不舍得见不到你的,我们在这里等等,嗯?”
“嗯,刘婶,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大声的。”
“不会,刘婶知道言言也想妈妈了,但妈妈可能太累了,需要一些力气,我们等等。”
陈楚言“嗯”了一声。
她跪立在床前,小心地探进去握母亲的手。当感受到被子下瘦骨嶙峋的手,颗颗泪珠瞬间滑下,心疼地趴在床边。
刘婶忍不住跟着“嗯”一下哭出声,不忍直视地将头转向一边。
陈楚言抽泣着。
“言言,言言。”头顶传来几声轻微的呼唤。
陈楚言猛抬头。
母亲微微地睁开双眼,嘴角微微地动着,像是交待什么。
“妈妈,我是言言,我是言言。”陈楚言忙不迭起身,期盼地看向母亲。
母亲轻点头。
她立马凑近。
“言言不要难过,不要悲伤,言言难过妈妈就会难过,我们言言要开开心心的,要记得吃饱饱的。”母亲虚弱又含糊地发着声。
“妈妈,言言不难过,不悲伤,言言相信妈妈会好起来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用力擦着眼泪,安慰自己又鼓励母亲。
母亲的双唇又动了动。
她再次凑近。
“言言,不要去恨任何人,要爱,要好好的爱人,爱世界,更要好好的爱自己。”她无力地接着说:“言言,答应妈妈一件事,好不好?”
陈楚言捣蒜似的点头。“妈妈,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言言以后不要碰古典文学,就学金融,学什么都行,不学古典文学,不学文学,好吗?”
陈楚言喉咙卡住,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忽地骤停。她盯着母亲的脸,只听见嗡嗡的声音不断传来,却无任何回应直至刘婶推她,才觉清醒。
母亲看向刘婶,刘婶凑上前,只一会儿应着:“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呢,嗯,好,明白,我知道,好。”
陈楚言看着两个女人的身影,事实上,医院里三个女性的身影里,写满了“人生,梦一场,醒来,日子继续”的悲哀。
悲哀的日子里,处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母亲的丧事、母亲的墓地,母亲的骨灰盒安置、母亲的遗物。
陈楚言整理着。
刘婶坐在凳子上,“言言,以后你跟刘婶一起过,有刘婶一口吃的,就有咱言言的,嗯?”
“我想一个人住,我都已经是大人了,刘婶,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住,刘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行。”
“刘婶,我真的可以一个人住,我都马上读高中了,马上要十八了,要成年了。”
“这不是没到十八吗?等十八了再说。你是嫌弃我吗?”
“当然不是啦,刘婶你误会了,我是怕”
“怕什么?”
“我是怕你照顾我太辛苦了。”
“就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行就是不行,收拾好了就住刘婶家去,要嘛刘婶住过来?”
“好,我跟刘婶一起住,以后我俩一起过。”
这么多年,若不是刘婶的照顾,母亲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她感受着毫无血缘关系,待她如亲生的刘婶送上的爱。
默默地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孝顺。】
好好孝顺?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陈楚言想起生病的刘思维,拿起手机发了条问侯消息,立时收到对方回复:
【好多了,昨天真是无地自容了。本是要去关心你的,没想到反过来要你照顾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看着上头的一排文字,想着偏执的刘思维此刻的表情定是难看,忙宽慰的发过去一条:
【你也是出于关心我,再说人又不是钢铁,生病正常的,你可不要说你是男生,就不可以生病。】
接着又发了一条:
【不过,你怎么生病了也不知道?你昨天发高烧很危险的,以后可一定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发高烧可不能马虎,万不可大意。】
刘思维看着上面的两条消息,好半天未动,他两只手捧着手机,端坐在椅子上,终于编辑了一条:
【我以后一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一定不大意,不马虎,不会再犯错了。但是】
他看着上面的但是,想了很久,继续编辑:
【但是,你担心我,我特别高兴。】
他反复地看了又看,一番心里斗争后,最终将消息发了出去。
忐忑不安地盯着手机,想着女孩看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显得动机明显?会不会朋友都做不成?会不会不再理自己?
终于,手机响了一声,他马上拿起一看,是叶挺宇发的,立刻又蔫了:
【哥们,现在怎么样了?你这不行啊?平时壮的跟头牛似的,昨天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很沉,把你弄回来,费了我多大劲?
哦,对,还有楚言,来的时候是她送过来的,真不知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昨天下雨,还能一个人把你弄医务室去,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了,你可得好好感谢啊,顺便,嗯哼,抓住机会,探探心意,知道吗?欠我的人情,下回请我吃顿大的就行。】
刘思维看着满满的大段文字,觉得丢脸、尴尬又开心。开心的是,自己是被心仪的女孩带过去的,想起昨天她的霸道、担心、关心,他嘴角上扬,继续等着回音。
久久的,陈楚言看着文字,编辑了一条:
【我担心你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是好朋友呢,然然,你,还有叶挺宇都是好朋友,好朋友要那么见外吗?】
她看了又看,最终消息发出,收了手机,她用被子将自己包住,包得密不透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理。
至于刘思维,她也暂时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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