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爷走后不久,杨捕头,李捕头带着仵作孙大娘匆忙赶来,后头还跟着解盈的贴身侍从弄弦侍书。
孙大娘仔细检查了尸身,解盈低声将自己的推测一一与她说了,孙大娘点了点头,道:“具体情况与大人所想基本一致,另外还有两点,待我细细说给大人听听。”
“尸身四肢、腰背均有勒痕,是布条捆绑所致,淤血处无挣扎痕迹,可见这位小娘子自被捆到被害全程没有醒来。原因大人已经猜到了,小娘子后脑被重击后,又被下了过量的蒙汗药,从口中残余气味推断,药量足够让人睡上一日一夜。”孙大娘吸了吸鼻子,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老身有些不好开口……”
说着她附于解盈耳边低声道:“小娘子生前虽遭人奸污,但凶手下手却并不重。”
解盈讶然:“下手不重,怎么会留下这么多伤痕?”
“小娘子皮肉上那些淤血青紫,不像是……做那事时留下的,倒像被重器轧过后,留下的痕迹。”
“重器……”解盈喃喃道,她抬头看向枝叶蔽日的重阳木,“她先是被捆缚,又被重器所轧,莫非凶手是用了什么机关,在不留脚印的情况下,把她的尸身弄到了树上?”
孙大娘问:“这……这听起来就有些玄乎了……大人将小娘子从树上解下来时,可曾见到什么绸缎绳索?”
“不曾,尸身被悬于树枝,既没有重物,也没有绳索。”解盈摇头道,“如此说来,此地或许不是第一作案现场——杨捕头,你带几个人,在附近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遗弃的布带重器。”
杨捕头:“是!”
解盈一撩衣摆,也准备在左近勘察一番,忽听岑敬廷开口道:“解贤侄,且留步。”
解盈回头:“岑伯父怎么了?”
岑敬廷看了眼陆昶,迟疑了一瞬,才道:“解贤侄,听你和仵作刚才所言,凶手应该是在一更天打晕陆小娘子后,给她喂了大量的蒙汗药,使她昏迷不醒,然后又将她捆起来、用重物轧住,固定在某个地方。等到骤雨过后,凶手再使用某种手段,将她杀死后悬尸枝头。”
他一边说一边笔划,面色涨红,额头渗汗,奔波了一夜虽使他疲惫不堪,老尚书的精神却依旧十分亢奋。
解盈端详着他,谨慎答道:“目前来看,存在这样的可能。”
“既然如此……”岑敬廷背着手踱了几步,踟蹰道,“我与陆状元,从四更天时便跟着解贤侄查雷震子一案,一步不曾离开。寅初一刻到寅初三刻发现尸体时,我二人更是连马背也没下过,绝对没有靠近过这片树林!解贤侄,八王爷虽然素有天才之名,但办案讲究的到底是真凭实据……你不会真的信了他的话,怀疑陆状元吧?”
解盈略一沉吟,尚未答话,便听陆昶冷冷开口:“解大人若是也怀疑陆某杀害舍妹,尽管对陆某搜身便是。只要解大人能搜到任何可疑之物,陆某甘愿进府衙大牢受审。”
他双目灼灼,问心无愧,解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才微微摇头道:“状元郎,依我之见,在我从树上解下令妹、大家都闭着眼睛的时候,你确实有杀人的机会,但你却没有将小娘子悬于树上的时机——诸多证据表明,小娘子是在失去意识后才被悬于树上,加上她身上并没有被雨水淋过的痕迹,因此无论是布置机括,还是杀人后悬尸,都应该是在骤雨停下、寅初一刻过后。而从雨停到案发这段时间里,你一直与我和岑大人一同查案,未曾离开。因此,我认为你并没有作案的可能。”
陆昶安静地听着,脸上仍旧冰冷恹恹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岑敬廷大松了一口气:“解贤侄如此明事理,真是我等之幸!解贤侄,你看,这状元郎既然没有嫌疑,又刚失去亲人……”
“二位可以回去歇息了。”解盈拱了拱手,看着陆昶惨白的面容,和缓了声音,“只是近日还请不要远行,解某或许还有疑问,要请二位指点。”
两人连连道谢,岑敬廷又寒暄客套了几句,便带着家丁,上马离开了这片怪事频发的奇地。
眼看着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叮叮咚咚地离去,弄弦忽然推了推解盈的肩膀,低声道:“郎君,我看你并没有尽信那状元郎,怎么就放他走了?”
解盈低叹一声:“陆状元既然放心我搜查,身上恐怕找不出没什么破绽,更何况,正如我刚才所说,他这一路确确实实一直跟在我左近,实在是没有弄这许多动作的时机。”
弄弦奇道:“既如此,你为何不信任他?他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仙儿姑娘落泪的人了,怎么想也不像会是凶手呀。”
“并不是我不信他。”解盈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她蹲下来,拨开一丛丛高草仔细检查,又沿着树丛一路往前走,“我看八王爷瞧他的目光,似乎有所怀疑。”
“八王爷?”弄弦倒抽一口气,笑道,“那位传说中的断狱神手?”
解盈有些意外:“你怎么也听说过他?”
“听说知府大人有心要将二娘子许配给他呢,”弄弦道,“府中常说,八王爷什么都好,只可惜那副尊容……”
解盈一呆:“许配?”
“是呀,八王爷或许也对二娘子有这个意思,所以常来府中走动。知府大人若遇到什么疑案,他也常会指点一二,大伙都说他是看在二娘子的份上……”
解盈忽然比了个“嘘”的动作。
“郎君?”
只见解盈蹲下身,在一丛灌木中,捡起一块荆棘勾破的麻布。
“李捕头!”解盈叫道,“带两个人来!”
李捕头大步跑来:“解大人?”
“仔细检查此处。”解盈命令道,“孙大娘,你看看这布,是不是捆绑小娘子手脚的物事?”
孙大娘将那块手帕大小的麻布接过,仔细地看了看,摇头道:“解大人,这麻布看着像在灌木丛里勾破扯下的袍子角,倒不是太像能拿来捆人的……”
解盈满腹疑云,蹙着眉在灌木前来回走了几步,过得片刻,李捕头小跑过来,道:“大人,灌木丛里什么也没有,倒是灌木边,有两个脚印。”
解盈忙上前一看,果然,那小巧的金莲脚印从官道一路通往树下,中间正经过这片灌木丛。
“看起来像是有人从官道走过来时,被草木勾住了袍子,匆忙之下扯破了衣角。”李捕头挠头道。
“快,拿着这片布到岑府去,”解盈命道,“去问问岑府下人,陆小娘子有没有这样的衣服。”
“是!”
弄弦道:“郎君,我看岑府给那状元郎置办的装束,非丝即缎,想来也不会叫他的妹妹穿这样的麻衣。”
“小娘子在杨柳楼时,兴许有这样的衣服也说不定。”解盈道。
弄弦撅起嘴:“郎君糊涂了,你想,若一个女子由贱从良,好容易又有了清清白白的名分,这让人想起腌臜往事的旧日破衣,恨不得通通烧了才是,怎么可能又拿出来穿呢?”
解盈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
弄弦笑道:“而且陆小娘子早就被打晕了不是?郎君,这脚印,是旁人留下的吧!”
解盈来回踱了两圈,低声道:“若真是如此,事实便该像我一开始想的那样:杀人悬尸的凶手是个女子。凶手背着小娘子的尸身从官道走来此处,爬上树,悬尸后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官道,路上一时着急,便被灌木勾破了衣裳……只是女子如何能犯下奸杀案呢?莫不是她还有同伙?”
弄弦拍手道:“这就都说得通啦!郎君,此案必然是一男一女两人相谋!男的打晕了小娘子,将她弄出岑府,做了那下流恶事,女的把晕过去的小娘子背在身上,弄到此地后掐死,只留下一行脚印,故布疑阵……”
“杨捕头,李捕头,”解盈喊道,“附近可有找到其他可疑的布条重物?”
“回大人,什么也没有!”
“大人,我这也没有。”
“去杨柳街!”她飞身上马,高声道,“这弃尸的女子既也生着一双与陆仙儿一样的三寸金莲,恐怕和陆仙儿同样是青楼出身!杨捕头,速速将京城所有青楼妓院彻查一番,看看这片麻布衣料到底是谁落下的;李捕头,带几个人守住城门,盘查进出,若有可疑之人意图出城,千万不可放过!”
“是!”
骏马飞驰,疾风拂过耳畔,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有了眉目,然而解盈脑中却再次闪过一个念头:
若此案是一男一女两人合谋,陆昶的嫌疑还能排除么?岑敬廷的嫌疑还能排除么?即便这二人一路跟随在自己左右,恐怕也有机会在一更天后,打晕陆仙儿并侮辱,又托另一名女子将她的尸身弃于枝头!
她想起宿流光打量陆昶时的眼神,心中再次掀起一阵波澜。
“吁!”她长啸一声,猛地调转马头,长鞭一挥,往尚书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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