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卿掩过面去,可眼前却突然出现一方绢帕,温景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将绢帕接过,那泪被她强忍了下去,半晌面上才挤出笑来。
傍晚时两人才回府,温景慈扶着她坐上马车,又在她身边坐下,谢卿卿依旧郁郁寡欢,温景慈将她的肩膀扶住,头靠在他的胸前,“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不必强忍着,这样反而更伤身。只是幼鸟长成之后终要离巢,你安然无虞,父母才会更安心些。京中复杂,岳父他们回了禹州或许是好事。禹州距京中并不算太遥远,你若是想他们,我便陪你去。”
谢卿卿声音闷闷的,“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何事伤心?”
温景慈轻声道:“我去问了兄长,是他告诉我的。卿卿,我会替他们照顾好你。”
“那你呢?”
“什么?”
谢卿卿问出心中许久以来的疑惑,“你为何不肯和老宅那边来往?可是有什么不能化解之事?”
温景慈沉默许久,久到谢卿卿以为他不会说了,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我原名景辞,辞者,别也。母亲在我十岁那年病重,无论用尽何种办法,都没能留住她。她故去之后一年,父亲便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我少时也曾见过父亲母亲情意深浓,可那又如何。我心头有怨,问他为何不能为母亲守一生?可他却说余生太苦,一人难以维持。”
世间男子薄情者居多,谢卿卿不觉得奇怪,可是脑海中却能想象出温景慈当初年少孤苦的模样。
他冷笑一声,“不过都是借口罢了,他失去了妻子,便再娶一人填补。我失去了母亲,谁又能再还一个母亲给我?我年少时反骨颇重,只觉他什么都没有失去,于他而言这个家依旧完整,命运何其不公,我便带着母亲单独留给我的产业,从家门自立而出,那时只存了报复之意,让他也尝尝‘失去’儿子是何滋味。”
谢卿卿依靠在他胸前,却觉他周身透出寒意,她抬眸只觑得他眼神里尽是漠然,与以往的温和并不相似。
温景慈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后来便想着这辞字或许不好,便自己改了,或许这样便能留住我所在乎的人。”
她虽没有一个薄情的父亲,但此刻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在这京城里依靠着彼此。之前在永宁寺中听小沙弥说起过,他在寺中常年供奉着母亲的长明灯,每一年也都会去寺中小住,对他而言,或许只有那个已经逝去的亲人才是他想握住的温暖吧。谢卿卿回抱住他,“不会的,你不会再失去了。”
温景慈将下巴搁置在她发间,“我也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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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来几日,谢家便开始筹备离京之事,本以为温景慈的劝慰起了效用,谢卿卿已经觉得自己想开一些,可真正到了离别之时,她还是紧紧地抱住谢母不肯放手,母女两人无声落泪。
谢卿卿立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只留下扬起的尘烟,温景慈握住她的手,虽是夏日,可她的手指却冰凉无比。温景慈陪着她停留许久,还是劝道:“我们回去吧。”
谢卿卿也不再坚持,回了府中,她心情低落,纵然有温景慈悉心呵护,依旧过了几日才好些。
只是她没有想到连温景慈也要暂时离开,那日他散值甚早,回府后便让夏菩帮着收整行李,谢卿卿立在房门外,恰巧孙平启过来催促,见她也在,以为他们夫妻二人正话别,便道:“我继续去大门外等着,不急,不急。”
温景慈这才察觉谢卿卿在,忙道:“我要出门几日,户部有差事要我二人去办。”
这些时日身边都有他陪着,谢卿卿起了依赖之情,可朝中的事她也弄不明白,只问道:“怎么这般突然?”
孙平启说着要走,可人仍旧停在门边,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那太子爷搞的鬼!”
“太子”二字如一道惊雷落在谢卿卿的心间,这些时日她甚至都以为她忘记了和萧瑾弈有关的事,可此刻才知道是她一直回避着。成亲前夜他说的那些话,如今都能清晰的回想起来。他只为了和陈王相争,便将她卷进漩涡里来,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温景慈呢?
谢卿卿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温景慈却以为她是因为方才自己没来得及讲明去向而生气,同她解释道:“我回来时你未在房中,我本想着将行李归置好再去找你。”
谢卿卿心头涌上担忧,“太子他……”
温景慈瞥了孙平启一眼,“莫要听他胡说,不过是寻常的公务,与太子并无干系。”
可温景慈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越证明此事不一般。这些时日谢卿卿已经了解他,他总是将许多事抗住,即便陷入困境,他面上也依旧淡然处之。
孙平启像是听见什么好笑之事,“是是是,是我胡说。只不过是太子指教了几句,才让我也跟着出去受苦,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真是无奈至极。”
见谢卿卿面色越来越差,温景慈眉心一凛,对孙平启道:“你若是仍有余力,便替我将这些行李搬出去吧。”
孙平启敬谢不敏,抱臂从门边离开了,夏菩知道两人怕是要说些什么,将行李带出去,为两人将门合上。
温景慈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安抚:“相信我,并无什么大事。户部本就忙碌,出门办差也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替我担心。”
谢卿卿想将她和萧瑾弈的纠葛都告诉他,可满腹的话却无法脱口。他将要出远门,现下知道这些只怕会被心事拖累。
温景慈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关怀道:“府中有玫姨照看着,我也放心些。我来时已经同孙平启说好,你若有什么事,便先遣人去孙府求援,那里自会有人帮衬着。平日里若是闷了,便与阿莼一同去街上散心,多带几个随从……”
他平素寡言,若非实在担心她,又怎么会临别前说这么多。谢卿卿上前一步,如蝶一般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的腰紧紧搂住,她甚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可此刻眼神之中透出的依恋与不安这般明显。温景慈扶住她的后颈,倏地低头吻住她,这吻不带任何欲‖念,轻浅的触碰,仿佛只为了让她心安。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眉心,衣袂缠绕,久久不愿分开。
门外有人在催促,谢卿卿如梦初醒,“你该启程了。”
温景慈抚着她的长发,声音极轻,可承诺却重,“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一人在这府中孤单。”
他说完便松开了,像是怕自己不舍,他走时没有回头,谢卿卿看着他的身影,在心头道:等你回来,我便将这一切都告诉你。
温景慈离开后,谢卿卿看着房中的陈设,只觉哪里缺了些什么,可她唤来阿莼清点一番,才知道是自己心思乱了。
她既因为萧瑾弈的事心有不安,也有些思念温景慈,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她的梦里。阿莼见她一日日消瘦,便想出许多笑话来逗她,却难博她一笑。
阿莼好不容易听她开口询问,问的还是自己的事,便一五一十答道:“我是十岁入府的,我自幼便父母双亡,实在活不下去了,便将自己卖了,或许能有一口饭吃。或许是老天有眼,让公子将我买下,还将那卖身契交还于我。这里比之从前简直是人间仙境,再后来我长大几岁,便被指到公子身边照料。”
谢卿卿仔细听着,随口问道:“除了你之外,他身边还有别的侍女吗?”
阿莼不假思索道:“当然有啊,玫姨觉得女子心细些。不过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留下。”
谢卿卿从未问过温景慈从前之事,甚至她也听闻有些府中公子长成之后,身边便会安置一些通房侍女。温景慈比她年长三岁,如今已到弱冠之年,却不知他是否也……
阿莼自顾自地道:“要我说那些人也是笨得很,做什么非要往公子那儿挤,他平素只让夏菩近身,更没有什么世家公子的坏脾气,有些事从不假手于人。我呢,便专心致志照顾好公子喜欢的这些花草,既不用费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还能每月领着例银。”
谢卿卿忍不住笑了笑,阿莼道:“夫人觉得我说的不对?”
这府中最快乐之人怕也只有阿莼了,谢卿卿由衷道:“你说的有理。”
被谢卿卿夸奖了,阿莼很是开心,谢卿卿将面前那一盘点心推给她,“这点心太过甜腻,你若喜欢便拿去吃吧。”
阿莼不住点头,生怕谢卿卿反悔,倒让谢卿卿多日以来终于有了些笑意。
七月下了几日的雨,府中小厮却在雨中送来一封信,那信被油纸包好,未被雨水晕染,谢卿卿将信展开,竟是温景慈写来的,他走时并未告诉自己他要去哪儿,如今应是安稳了,这才向她道了平安。谢卿卿将信看了许久,上面开头书着吾妻亲启,见字如晤。
谢卿卿将信贴在心口,只盼着这雨早日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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