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御花园亮起了灯笼,恰逢十五,天上圆月皎洁,两相照映之下,万花丛里几是人间盛景。
这百花宫宴本是为了萧瑾弈而设,可他却姗姗来迟,歌舞正盛,谢卿卿杯中果酒未动多少,嘈杂声中心思也飞到天外,直到身边人轻轻推了她一记,她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对面座上王岫面色不虞,眸中隐着怒火,沈云霜轻声凑过来,“方才她同妹妹说话,可妹妹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众人都看着妹妹这里,就连太子殿下也瞧了过来,妹妹还是回应她一句,免得被人记恨。”
谢卿卿下意识地便往萧瑾弈那里看去,可他如今像是在专心欣赏乐舞,清酒浅酌。
她落定心思,端起面前酒杯,遥遥向王岫举杯致意,此时礼乐初停,王岫移开了眼,显然并不领情。未过多久,只听座间一声轻笑,“今日这百花宴倒的确有意趣,只不过花虽美,却也要有人助兴才好。既然今日来了这么多名门淑女,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随便使出些本事与大家同乐。”
说话的人自然是丹阳郡主,她眉眼含笑,性情爽朗,若非顾虑其清誉不佳,座间自有不少人争着与其结交,今日这宫宴是为谁而来都再清楚不过,丹阳这一开口,倒惹得一些人心痒,情不自禁往上首看去。
萧瑾弈并未开口,对丹阳的话罔若未闻,坐在其下的德妃倒是笑着道:“还是郡主想的周到,到底是本宫年岁大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
王岫平素刁蛮,琴艺也十分平庸,身上更无什么傍身的才艺可施展,不愿让那些女子出头,心头灵机一动,忽地开口道:“早前听闻温夫人曾在宫中乐坊任职,我等即便再有才艺,只怕也抵不过她,不如便由温夫人为大家舞一曲助兴。”
王岫口中话语说完,便向谢卿卿看去,王岫心道:此计一为反击她之前的出言不逊,二来也可以借着谢卿卿压旁人一头。反正她已经婚嫁,自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谢卿卿闻言面色苍白,乐坊的经历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去,可如今这伤疤却被王岫撕开,显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她手指紧紧握住衣角,若是将她的神情看得分明,定能察觉她此刻在极力隐忍。
如此不堪,却无一人为她出声,谢卿卿稳了稳声音,道:“妾身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供着汤药,献舞之事只怕要扫大家兴致了。”
可偏偏王岫丝毫不让,“西子捧心,弱柳扶风,由美人作来,自是与众不同。温夫人何必推让,难道是觉得在座的众位姐妹不配观览吗?”
谢卿卿被她的话语噎住,谁知上位的德妃也笑着开口,“如今时辰尚早,随便舞一曲也无妨。”
沈云霜也在身旁劝她,“妹妹还是听德妃娘娘的吧,她也是不愿你和丞相大人的女儿起什么争执。”
看来如今她是没有后退之路了,谢卿卿自嘲一笑,“那妾身便先献丑,抛砖引玉了。”
谢卿卿从座间起身,可她今日衣裙繁复,行动处处限制,起舞实在不便,谢卿卿毫不在意,她本就没打算一舞惊艳何人,乐声初起,却被一道声音打断,“温夫人的衣裳实在不宜起舞,不若换了再来。”
谢卿卿不用抬头也听出这人是谁,丹阳郡主此刻又打的什么算盘。
德妃也道:“那便先带着温夫人去换了舞衣再来。”
谢卿卿未再多言,只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宫人离去。
丹阳勾唇一笑,举起杯盏往上首看去,可见上面那人眼神落于远处,神情复杂。
宫人将谢卿卿带至一处,便退了下去,房内挂着各式舞衣,她的手在上面轻触,却迟迟未将其取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将门从里面拉开,抬起头来,却被眼前的高大身影笼罩住,她往后退了一步,心头惊怔,“你怎么在这儿?”
萧瑾弈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回房内,另一只手将门合上,谢卿卿从他手下挣扎着,可却解不开禁锢,萧瑾弈的眼神在她舞衣上打量了一眼,又回到她的脸上,凝视了许久,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尽这一整年来的变化无常,到最后冷淡地问了一句,“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应下来?”
谢卿卿仿佛听到最可笑之事,“我不像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可以随心所欲行事。我离开已经很久了,若再不回去,会有人来问。”她说完便将胳膊抽出来,可刚走两步,又被萧瑾弈追上,将她抵在门后。
舞衣单薄,谢卿卿面上带着怒意,脖颈处肌肤泛红,“你究竟要做什么?”
萧瑾弈神色不豫,言语中又带着讥诮,“现下又记得本宫是太子了,方才在宴上,你只要看本宫一眼,本宫便可替你解围,可你却强撑着,恨不得与本宫划清楚河汉界。”
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颊上,谢卿卿撇过脸去,“我与太子本就无瓜葛。”
萧瑾弈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温夫人便去献舞吧。”
可他这般说着,手上却不放,谢卿卿脸色涨红,外面又有宫人前来相问,谢卿卿心里紧了紧,神色惶恐,萧瑾弈气道:“你便不会服个软吗?”
谢卿卿记起,他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除非是圣旨相压,只怕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左右他,若将他真的惹火,只怕又会做出什么让人畏惧之事,倒不如忍过一时,谢卿卿声音缓和几分,“你先松开,容我想想。”
门外又在催促,萧瑾弈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脖颈修长,肤如凝脂,她的容色较昔日更盛,眉眼间更多了些妇人的媚色,他心头有些燥扰,今日见她瞧见自己便装得陌生,已下定决心不再管她,可见她被人欺负,心里又忍不住,如今连一句真正的软话都没说,他便又要重蹈覆辙,他烦闷异常,朝着门外斥了一声,外面顿时寂静一片。
谢卿卿变了脸色,随她而来的是德妃宫中的人,他方才出声,岂不是让德妃知道,她与萧瑾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她顿时也不顾先前的计较,将他推到一边,“我知道太子殿下怀恨在心,可却也不用这般羞辱我。妾身是进过宫廷乐坊,但即便再屈辱,也比与太子牵扯在一起得好。”
萧瑾弈冷哼一声,“你倒是真的敢……”他说完便将人松开,举步推门出去。他脚步声远了,谢卿卿才松了口气,只是身上衣裙被他方才拉扯,已有些褶皱,若被人看见只怕少不了流言蜚语,她仔细收整好衣裙,刚出门去,见宫人正等着,轻声道:“久等了,我们这便过去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宫人回道:“方才太子殿下吩咐了,说今日这宫宴便到这儿了,他已回了东宫,要夫人回府便是,御花园中应也已经散了。”
谢卿卿在原地怔了许久,半晌才道了句:“容我回去更衣。”
东宫内殿没有掌灯,月落中天,殿内传来一声轻唤,长生站立在门外本已经打着瞌睡,又被这一声惊醒,他连忙进去侍候着,却见萧瑾弈坐在榻上,单手抚额,长生轻声道:“殿下怎么醒得这么早?还是魇着了?”
萧瑾弈抬起头来,额上挂着汗珠,他伸手朝桌上指了指,长生便意会,将桌上茶水取来,萧瑾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可却仿佛仍不解渴,又让长生倒了一杯,饮完挥手让他出去。长生有些纳闷,可却也不敢违背,只得退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萧瑾弈倒在榻上,他闭上眼,眼前便都是谢卿卿,方才在睡梦中,他们缠绵‖悱恻,可春日苦短,刚到尽兴处,她便消失不见,他从梦中惊醒,醒来枕边空空,并无旁人。萧瑾弈心头懊恼,一手空握成拳,在榻上捶了一记,为何还会惦记她,这一年来她虽无数次入梦,可唯有这一次,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将人扣住,不许她离开。
梦中的她依旧如白日那般冷淡,却愿意予他一切,他一举一动都带着些恨意,恨她如此绝情,可她眼角还挂着泪珠,眉心处紧蹙着,让这亲近多了些强迫的味道。
萧瑾弈夜间并未睡好,白日里脾气也差,本已不愿见客,可东宫里却偏偏来了个不速之客,让他不得不打起些精神应对。
可明明心怀鬼胎,但来了之后却要从他殿内陈设开口,萧瑾弈轻掀唇角,“你今日过来,总不会是对本宫殿里的玉屏风感兴趣吧。”
丹阳笑了起来,而后又道:“太子殿下还是这般直白,倒也不是,只是前些日子还听说殿下受伤,那时殿下又不许人探望,这才晚了些时日过来。昨日百花宫宴,殿下又因身子不适匆匆离席,丹阳实在放心不下。”
萧瑾弈斜靠在座上,淡笑道:“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多饮了些酒。”
丹阳掩唇笑道:“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萧瑾弈瞥她一眼,“这是何意?”
丹阳启唇道:“昨日宴上,殿下看了温夫人多少次,只怕您自己也数不清吧。”
萧瑾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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