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日,谢卿卿的病总算好些,面色也红润许多,只是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冷淡,流霜道:“常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昭容不必心

    急。”

    谢卿卿道:“是吗?可我不是什么君子,我这身体又能等到几时?”

    太医来诊脉时并未直言,是谢卿卿一再逼问,太医才肯说出实话,“娘娘的身体亏得厉害,又忧虑过重,臣实在不好说。”

    怪不得萧煜赐给她这么多的补品,只是她的身子再补也是无用,谢卿卿并无什么反应,只问道:“我的病情太子知道吗?”

    那次谢卿卿晕倒在宫道上,被萧瑾弈抱回来,太医早已看见萧瑾弈在她寝宫时各种不合规矩的举动,听她如此问询,倒也并未诧异,“太子不知。”又仔细添了一句,“陛下也不许任何人将昭容的病情传出去。”

    谢卿卿道:“那太医为何肯告诉我,不怕陛下怪罪你吗?”

    太医拱手作礼,认真道:“臣,曾受过温家恩惠,昭容还是要多保重自己身子。”

    谢卿卿嘴唇翕动,她眼眸微红,将欲盈出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太医记错了,我与温家并无瓜葛。”

    太医未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

    流霜站在她身后,道:“听闻这几日已经收复了一些失地,只是战况持续日久,两军都有损失,只是不能赢,便已经是输了。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斥责了不少官员。”

    谢卿卿不太懂得战事,却也能听出一些话外之音,“皇帝到底是低估了成安王,可他早年也曾兵马天下,难道不会御驾亲征吗?”

    流霜回道:“御驾亲征并不算一件简单的事,更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若皇帝去前线督战,必会让太子监国,但除了成安王之外,皇帝不放心的还有王丞相。”

    谢卿卿回过头来,认真看着流霜,她们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并没有探究过流霜的真实身份,因为她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谢卿卿也没有了顾忌的软肋,并不害怕这是萧煜的试探。只是流霜虽然隐藏的深,但还是让她发觉一些细枝末节,流霜并非京城人士,且见识过世面,有着寻常闺阁女子所没有的一些见解。更关键的,流霜的背后还有人传递宫外消息。

    “那便打消皇帝的顾虑。”

    而让谢卿卿没有想到的是,萧煜竟会来她宫中。以往也不是没有来过,过去的几年里,萧煜几个月会来一次,随口问几句饮食起居便走。

    谢卿卿起身行礼,萧煜淡淡道:“不必多礼了。”

    萧煜在殿中坐下,宫人奉茶过来,谢卿卿沉默地站在殿中,不知他所来为何。

    萧煜看着她道:“太医说你的身体较从前好些了。”

    “多谢陛下挂念,的确好多了。”

    萧煜关切道:“你从前受过箭伤,虽说未伤心脉,但毕竟不是小事,还需仔细些。”

    经他这样一提起,谢卿卿又记起在猎场中的事,那是她被困宫中的第二年春猎,不知怎的,萧煜竟带上了她,德妃等人都未能跟随。萧瑾弈一见着她,便有些失态,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话少了很多,只扎进了猎场中。

    谢卿卿对狩猎毫无兴趣,更没有什么观看的兴致,从座上起身,走到皇帝近前,正要同萧煜告退,却不妨有一支箭直直从不远处飞来,谢卿卿惊骇之下,却萌生一丝孤勇,替萧煜挡了这一箭,伤在左肩上,可冲击力却让她站不住,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她,厉声道:“将那刺客拿下!”

    她被抬进行宫里,伤口处痛得厉害,箭身已被截断,萧煜往内室看了一眼,她躺在榻上,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太医过来仔细看过之后,擦了擦汗,对萧煜禀道:“这一箭险些伤了心脉,万幸万幸。”

    萧煜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昭容救活,不然,朕唯你是问。”

    皇帝遇刺的消息一出,围猎的大臣和宗室皆回了来,萧瑾弈也是一样,可他明明听说陛下受伤了,但却见其毫发无损,他有些怔住,“父皇……”

    此时太医从内室出来,身上带着血腥气,一脸疲态,“陛下,昭容性命无虞,只是这伤恐怕要养上许多时日。”

    萧瑾弈霎时变了脸色,不顾诸多大臣在场,便要冲进去,李总管眼疾手快,挡在萧瑾弈身前,替他拍了拍身上尘土,“太子殿下一路奔波,陛下无恙,昭容安然,还是先回宫更衣再来吧。”

    李总管的手紧紧攥着萧瑾弈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昭容好不容易活下来,太子莫要断送她的活路。”

    待谢卿卿苏醒之后,萧煜立在帷幔之外,曾问过她,“为什么肯替朕挡箭?”

    “事出突然,来不及想便做了……”谢卿卿说了谎,她欺君了,那一刻她是想过的,反正后半生已是困死宫中的结局,她的眼里没有什么帝王,她不过是用命来换得出路。

    在这深宫里,她能利用的只剩自己,送走了阿莼,与其一日日等待死亡,倒不如痛快结束一切。宫嫔自戕祸及母族,可她现在应该不算了吧,若能侥幸活下来,或许她能求得出宫的机会。

    萧煜耳边仿佛又响起当日温景慈的请求,“求圣上应允,待臣去后,不要将臣中毒之事道出。她至情至性,若知晓臣是因太子而死,定会将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臣怕她做出傻事来。便先留她在宫中一年半载,有圣上庇护,她才会安然无恙。”

    萧煜早年征战沙场,见过无数生死,坐上帝位之后亦经历过行刺之事,可从不曾有女子救他性命,帝王这颗冷硬的心有些许动容。这本已许诺之事,就这样因着这突然的变故更改。

    谢卿卿不知道,在她不见天日的时候,唯一可以离开皇宫的机会也擦肩而过。

    萧煜曾要赏赐谢卿卿许多宝物,都被她婉拒了,只是道:“陛下若真的要赏,可否答应妾身一事。”

    彼时他并没有问谢卿卿想做什么,谢卿卿也没有开口,之后谢卿卿伤势虽好转,但陈王与成安王勾结,一同谋逆,挑起战火,天下已成乱局。

    到如今,即便她可以开口去求,她也不想离开了。

    或许是因着这场“救命之恩”,萧煜对谢卿卿仁慈了一些,不再拘束她的自由,只是警告于其他妃嫔,不许她们近身。

    白日里流霜说过的话,在萧煜的眉宇间得到了验证,纵然神情自若,可眉心却紧蹙着,像是有化不开的愁绪。

    萧煜正想起身离开,却刚好在殿中瞧见了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走到那棋桌前,问道:“是你下的?”

    也难怪他会如此笃定,对阵黑白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不论一方如何落子,另一方都能准确揣测出其心思。

    谢卿卿走了过来,她在这宫中的身份委实尴尬,虽册为昭容,但却只是萧煜的一颗棋子,算不得他的妾室,故而应答时便少了些规矩。

    “晌午闲暇时下的,让陛下见笑了。”

    谢卿卿总这样淡淡的,既无谄媚,也无诚惶诚恐,倒是让萧煜觉得此间清净,他伸出手指执了一枚黑子落下,方才不甚明朗的局势一下了然,白子一方眼见已处劣势,谢卿卿缓步走近,随手将白子落于一处,又扳了回来。

    萧煜有了兴致,再度落棋,可不管怎么下,谢卿卿总能处变不惊,化险为夷,既不赢他,也不输了去,两人都未坐下,就这样站了许久。

    天色已晚,一旁的李总管看向流霜,两人都不敢开口,最后还是萧煜先停了手,“今日是你赢了。”

    谢卿卿轻声道:“方才乃是和局,陛下并没有输。”

    萧煜却道,“若非你用了心思,又怎会是和局?”

    谢卿卿屈膝请罪,萧煜却并无怪罪之意,“朕记起了,几年前在孙阁老的府中曾见过你下棋,那时候你自敛锋芒,努力输给了孙平启。”

    听他提起孙平启,谢卿卿一时有些感慨,自从她入了宫,便没有再听到过这人的消息,原来那时萧煜便已经看出了她在隐藏本领。

    “技艺鄙陋,陛下实在过誉了。侥幸胜之,也不过是因为陛下有心事,而小女子心无旁骛罢了。”

    萧煜定定看了看她,充满着审视,“那你倒是说说,朕的心事是什么?”兴许是怕她有顾虑,加了一句,“恕你无罪。”

    谢卿卿答道:“棋局如战场,私以为陛下在黑白两子厮杀之间急于求胜。沉疴重疾,猛药使其愈。陛下顾虑前后,而我轻装上阵,不在乎得失。旁的事上或许不同,可下棋之事,最要紧的便是弈者的心态,所以陛下一开始便输给了我。”

    殿内本就寂静,谢卿卿这话一出,其余人更是默不作声,萧煜也未置一言,只看着她,而她低垂眼眸,良久,他侧身转向那棋局,却只道:“那便来日见真章吧。”

    萧煜大步走了出去,李总管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道:原以为只是太子行事惊人,却没想到这谢氏竟也让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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