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半路遇上一只猫,第二天又看到它,本是应该各走一边,相安无事,它却突然奔过来,给你一爪子;
或者看上去就是个清冷孤傲的主,却乍然跳到面前,猫眼睛盯着你,还“喵呜呜”地叫。
此时,当下,我就是这感觉,硬生生吓一跳,还有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且笑得——那么好看。
我断然是不会受美□□惑的,好看的见得多了,小学爱穿白衬衫的班长,中学那点校草,还有刚到大学,斯文的,阳光的,霸道的,哪个不是笑眯眯。
秉着一贯原则,我立时沉下脸,头一埋,看也不看,如果有个空地,真想抬脚就走。
点芳应该没注意到什么,正拿着手机发信息。
“你们看过《蜜蜂的寓言》这本书么?”商齐陈又开口,然后似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
我只觉光一暗,脑瓜上面顿时多顶了个大气压,身子不由就后仰,紧贴椅背。
也不用费神举头了,眼前就是莨绸衣角,这缎子不愧又叫“软黄金”,隐隐绰绰,里面应该是个不错的腰身。
现下,一条课桌,我在桌子这边,而他,稳稳当当,立在另一边。
与之前截然不同,刚才的问题没什么人回应,“简单讲一下。”他接着说。
“在蜂之国,有群蜜蜂喜欢享乐,并总在追求个人利益,结果这个蜂群很兴旺,后来它们在神的感召下变得诚实守信,厉行节俭,可不久,蜂群却衰落,最终还被另一个蜂群消灭,这就是著名的‘曼德维尔悖论’,私欲的‘恶之花’结出了公共利益的善果。虽然曼德维尔颇受争议,甚至还被人辱骂,但他却影响了很多人,大卫·休谟,亚当·斯密,还有宏观经济学之父,j恩斯。”
我读过这本书,但除非点名,一般不主动回应提问,更何况事主就在眼前杵着,不过这又让人有些不解,书里的内容和他回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凯恩斯建立了宏观经济理论,短期内当总供给不变,国民收入水平的高低取决于总需求。”他手腕轻抬,自然而然就搭上桌沿,而另只手插进裤兜。
这是不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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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多看,可桌边的那只手着实很醒目。
白润的皮肤,淡青色的脉络恣意地延展到指背,骨节很挺,颀长的手指散漫地曲着,上面似乎晕了层银色的光,晃人,撩着人。
坐我旁边的女生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胳膊交叠撑在桌上,可劲瞧着,脸颊还有点粉红。
而另一旁的点芳却没什么——不对,她举着书,书后是一脸的嫌弃。
她的确是这样的,从大一认识,我身边出现的所谓高颜值男生,她能保持隐而不发已经属于相当克制,用她话讲,“真是见着就烦!”所以顺带帮忙打发了不少。
和她一样,我也很不自在,真不晓得面前的这尊大神要表达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听。
“像昨天那场大雨,我们会遇到各种意外,可能误了飞机错过一场重要的谈判,可能房子漏水找人冒雨修补,也可能发生交通事故,撞坏车子。这些看起来都很糟糕,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所有不愉快的反面是需求、消费的增加,比如追加成本赢得客户、支付修葺费用,再比如——”
他顿了顿,“新买一辆电动车。”
最后那一句他说得格外仔细,手指还像伴奏似的,扣了扣桌面。
起初听,觉得有些道理,可当他提到电动车,手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那么一动,我的心也跟着动了下,脑袋里忽就闪出电动车被撞的画面,黑色宾利,傲慢的司机,还有——车里的人。
缓缓抬头,他正盯着我,那眸色深的跟昨日的天一般。
这种感觉突然变得有些熟悉,我不由一怔,莫名就起了个念头。
他是不是,车里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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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多角度分析,正向疏导,就会更快乐一点,你说是么?”他竟旁若无人问过来。
这个提问相当冷不丁,不过,以往昔快速问答经验,应该能应对,怪只怪刚才那个想象过于震撼,一时却没缓过神。
所以外人看来,我怔怔望着他,貌似被问傻了。
“啪!”就见点芳把书扔上桌,“我不这么认为,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干嘛非找一堆说辞强迫自己,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她声音着实不小,惊得我一个激灵回了神,可不待多反应,相隔而坐的李乐山已经应声而起。
“点芳,这话也不太对,事情都有正反面,当然要想清楚些,俗话还说福祸相依呢。”
李乐山是课代表,他如此这般说辞,可以理解,但点芳怎么回事,商齐陈的话难道拂了她的逆鳞?
只见点芳紧眨了几下眼,这是“老子这会儿心情不好”的标准动作,我赶紧拽住她手,低声说:“芳,好了。”
她扭过头,明媚的面容隐隐有股狠劲。
我一愣,她真的急了,这个样子只有在那次号称体校一霸,且又带着几个小弟的男生对我纠缠不清时,她才露出的模样。
当然,老哥儿几位早就被撂倒,出自将门的她,满身都是实战的硬功夫。
真是怕她不管不顾发作起来,我立马凑到耳边:“别急,他不是有意的。”
她最耐不住我的悄悄话,缓了缓,终于是长吁了口气,不再作声。
这一通下来,前后左右都惊动了,也不晓得商齐陈会怎么样。
四周变得很安静,等了片刻,还没动静,我觉得不太对劲,慢慢扬起头。
先瞧见一道薄唇,微微抿着,一点点再往上瞅,巧不巧,竟又撞上他的目光。
他紧盯着我,片晌,幽幽地说:“问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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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一问到底了?
点芳似乎又要动,我忙按住她的腿,既来之则安之,再说,还怕了他不成。
可如此仰着头,总归有些不讲究,我决定站起来。
但,转瞬的功夫,我就后悔了。
课桌也就尺余长,椅桌之间的空地,即使人再往后靠,充其量顶个掩耳盗铃的距离。
而他,就在课桌另一边。
原以为和他挨得已经很近,没成想,自己又主动送上一步,堪堪竟是,近在咫尺。
我刚过他下巴,他要低点头。
于是鼻子里有了淡淡的沉香味,迷得人眼睛也不知该落到哪儿,实在是太不舒服。
“你往后点。”心里这么想,耳朵突然也听到。
我一顿,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不幸中的万幸,声音不大。
撩起眼皮子,希望他听不到,听不到——
他一定是听到了。
眼见着,他浓黑的眉毛轻轻挑了挑。
我自觉此刻应沉稳些,毕竟若不稳重,还能跳到后桌,然后陪笑说:“是在下该往后。”
虽然没镜子,我也把握好了表情,容色如水,风平浪静,只不过小心脏有点打鼓。
可出乎意料,他竟然真动了几步,错开些距离,而那几步走的,很绅士,随后他不动声色,看过来。
我也面不改色,沉了口气,又回想了下之前的提问,多角度分析,正向疏导,快乐。
这个题目真是应景,不知不觉便想起了老宅。
“一件事,有环境,人,还有很多别的因素,只是改变自己的情绪,对那些发生的事,其实没多大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
“丢掉过去,会不会有遗憾?”他问。
望了眼教室的窗子,外面是一片蓝天,我说:“不会的,人得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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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点像答记者问,林林总总不下一二十个问题,商齐陈从容淡定,且答必珠玑,真不晓得他怎么记住的。
可我却没太听进去。
之前那个回答,商齐陈不置可否,只是示意落座,但他这连番举动,话里话外,让人不由多想。
是以我就连上了那会子的思绪,仔细想了想。
他刻意强调被撞的电动车,而昨天下午他也在学校,时间恰好对的上,那真有可能,他就是车里的大佬。
所以后来讲故事,摆道理,无非是给个提点,别积怨,想开些,坏事换套马甲,也能变好事。
突然又想起昨天献血那档子事,他出言相助不会也是这个起因吧?
那他想得可真远,还挺费心。
骄横司机的确让人讨厌,可拜他所赐,也峰回路转了,该说的我也一吐为快,事情已经翻篇,自然不会翻旧账,再者,他要是不言语,我上哪知道是谁?
但,他为什么要暗示出来?琢磨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亦或者一切种种不过是他上课的自由发挥,所以其实是我莫名其妙,胡思乱想?
到底也没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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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休息,我和点芳到楼外走了走,想起课上她突然发的火,我问:“就是一个问题,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
“真的没事?”
她瞧着路边一株盛开的海棠,“有事也不怕,能有什么摆不平的。”
正想再问问,李乐山气喘吁吁跑过来,“找你们半天,原来在这呢。”
点芳瞥了他一眼。
“姑奶奶,刚才就是随便一说,您千万别放心上。”李乐山满脸陪着笑。
她没搭理。
“真气着啦?唉呀,商老师可是我顶头上司,我也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化干戈为玉帛,总不能呛起来吧。”
“有什么不行,我还真想听听他怎么说。”
“我去嘞,您真是我亲姑奶奶!”
听点芳这话,我也泛起嘀咕,她肯定有心事。
突然一阵铃响,点芳掏出手机,看了眼,眉头一紧,随后便说:“塘塘,你先去上课,我打个电话。”
于是,我和李乐山先走一步,没离开多远,隐约听到她声音,“妈,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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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节课已经快上一半,也不见点芳回来,给她微信,等了半天,她回话说有事出去一趟,就不来了。
而商齐陈似乎并不在乎谁来与不来,走还是不走,上课后,他便直奔主题,正式开讲。
人站在讲台,也不看教材,没有投影ppt,没有板书,从始至终侃侃而谈,有理论有案例,一章“市场失灵”解析的透彻深刻。
平心而论,他讲得很好,我的思绪如同攀缘住琴弦,只能追随他的节奏,哪还有精力瞎想。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这才恍然发现已经下课了,大家都有点意犹未尽。
“到这吧。”他说,“陈教授嘱咐有个期中考,那就交一份作业,选题和中国宏观经济相关就可以,字数不限。”
然后,拿眼扫了一圈:“抄袭的,零分。”
讲完,转身几步下了讲台,人——走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兴致勃勃的一堂课,少说也得收俘了半壁江山的粉丝,可人家貌似不太关注,最后那三言两语把立场明镜高悬,果断决绝。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他也轻易出不了门,毕竟花花草草招人喜欢,而过于高冷的,也只能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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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山打过招呼,人一溜烟没了影,教室人越来越少,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议论,受此提点,我想起车子理赔的事。
按之前约定,给中年司机发去短信,收拾好书包,我也离开了教室。
在楼门口,我站了会儿。
昨日的雨彷佛冲刷掉所有尘埃,天空干净的一丝云也没有,还能闻到青草的气息。
这一天天,似乎同样也什么都没发生,可怎么就觉得有点累呢?
然后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回了宿舍,屋子里安安静静,还放着早晨喝剩的咖啡,只是点芳不在。
爬上床,窝在被窝中,我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忽地响了下,迷迷糊糊,拿起看了眼。
是条短信,来自中年司机。
【您好,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已经专门定制一款电动车,会尽快送到学校。】
这是哪门子意思?
我揉揉眼睛,想立刻回绝,但一想到中年司机那副面孔,真的懒得和他周旋,随便吧,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手机扔在床脚,我蒙上被子,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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