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退赛。”我一字一字地说。
“为什么?”他低声问。
我一顿,光这句话都寻思半天,哪还有功夫琢磨为什么。
“何佳找过你?”他随即便问。
不想他思路这么快,我没敢再看过去,轻声说:“以后还有机会,这次就算了吧。”
“算了?这么轻松说出口,考试时那么疼为什么不放弃?”
“这是两码事。”
“所以真是她的原因?”他紧逼着问。
我只得又抬起头,好好地说:“商老师,不管什么原因,我已经做了决定,请您批准吧。”
“我做事向来刨根问底,否则没有商量。”他的话斩钉截铁。
我眨眨眼,缓了片刻,然后问:“您讲过要听个人意见,我的意见就是退赛,这样还不够?”
“别人也许可以,但你不行。”
“为什么?”
“你说呢?”他拿眼瞧着我,那眼神又深又浓,如同泼墨的天,让人猜不出是风雨欲来,还是什么?
我怔怔地盯着他,心里也翻腾起来。他曾经说,我不一样,而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中,他对自己的一分分,一寸寸,也确实不同。
如果真的如此,那不是应该更加理解,而非强人所难,不说势必有隐情,哪个隐情能愉快地讲清楚?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半晌,我撑开喉咙,声音竟有了一丝哑音,“我不理解您的意思,但我的很明确,不能参赛。”
“想清楚了?”
“对。”
“那我倒想问问,你为了一个不敢说出来的理由而放弃,值么?”他垂眼瞅着我,似乎以一种审视的姿态在问。
“从没想过值还是不值,顺着心思便做了,还有,我没什么不敢。”我直瞪过去。
“你就是不说,对吧?”他目光一紧,“那么疼还要硬挺,说明它对你很重要,既然重要,就不应该轻而易举让给别人,你知道后悔的滋味吗?”
他的话很犀利,声音更是清冷,冷的我的心,一哆嗦。
如果不知道,我会坚持不回老宅?如果不知道,长这么大只有三两个朋友?而现在,这个在自己内心深处,视为比朋友更近一步的人,怎么会如此质问?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登时堵在胸口,我咬了咬牙,硬声说:“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都是我的选择,自然会承担后果,不需要您操心。”
“哦?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他竟笑了下,然后眼一眯,“可我不喜欢半途而废,所以,”他略低了点头,缓声说,“不同意。”
-
我昂着头,不错眼地回看着他,当听到他的话,特别是最后那三个字,我没有动,脸上也是没一点反应。
其实并非刻意要这样,此时我整个人已经僵住,从那会儿心颤悠后,便一点点僵在原地。
而他这番更有了火上浇油的意思,人就像又注上一层水泥浆,自然也整不出什么动静和表情。
一点风都没有,四下出奇的安静,身子挡住阳光,拉出两道不长不短的影子,这两个影子一动不动,彷佛被定在刚才那个瞬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缓过些力气,这才发觉,自己的指甲竟都要扣进攥着的木盒中。
心里一阵泛凉,我提上些劲,说:“您是老师,但也没有权力决定我的选择,该说的都说了,先走了。”
可刚要迈步,只听一道厉害的声音,“站住!我允许了么?”
人生生杵在原地,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缓缓抬起头,就瞧见商齐陈黑浓浓的眼直落过来,彷佛一件扎人的衣裳。
真不晓得当下的心是怎么个摸样,就觉得哪哪儿都不是滋味,想走走不了,想站似乎又撑不住身子,紧倒几口气,迈出两步到了长椅边,正要坐下,肩膀忽地一沉,人竟是被按住。
“你干什么?”商齐陈蹙着眉问。
“坐会儿还得您允许?放开!”
“你摸摸它凉不凉,好点就忘,是不是想折腾病了,就可以不参赛?”
昨晚一宿的雨,长椅看上去没什么落水,但木头做的东西,估计还没干透,所以肯定凉人,可他后半句的话让人没法子接受,我冷冷瞥过一眼。
“说得不对?你就是不看重自己。”
“看不看重,都不劳您费心。”
“确实很费心思,所以你也休想不要。”他似是咬着牙说。
“你——”刚想还口,肚子忽地一绞,忍不住“嗳”了声。
“怎么了?”他先一顿,然后急声便问。
我捂住肚子缓着,没应声。
“它又疼了?”他连声问。
我什么也不想说,恨不得马上就走,他像是看出这心思,手随即一挥——
只觉眼前一晃,然后身上一紧,脚跟着悬了空,等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坐上椅子,而我,在他腿上。
“先坐会儿,要是还疼,咱们去医院。”
我登时傻了眼,惊讶的嘴巴都没顾得合上,直到身下传来一阵阵的热,这才缓过神,立马便说:“你放开!”
“不。”
“大厅广众,你身为老师,合适吗?”
“注意措辞,我只是代课,再说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有什么不合适。”
“你——”
被他如此信誓旦旦的话怼回来,我竟是没了说辞,耳朵轰一下子,还热辣辣的。
咬了下嘴唇,心一横,说不过索性就不说,于是手脚并用,使出浑身力道就要站起来。
但他的手劲哪里是我能抗衡的,折腾半天,人还牢牢被圈住,心里起了急,我忿忿地说:“我走了,你不就省点心,再说疼不疼也不关你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不想省心。”
“别,我人小言微,可担当不起。”
“我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他闷声说。
我正急着挣脱开,也没留心他声音变化,片刻,他突地用力,我重心不稳,一下子就靠在他身上。
“别再动了,否则真的走不了。”他嗓音已经有些低哑。
我一怔,猛地抬眼,只见他眼波流转,里面滑过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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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有点发懵,什么意思?
可心,好不好却跟着一动,忽就想起曾和点芳看过的一部影片······我顿时明白个七七八八,也不知是吓着还是惊着,总之确实没敢再动。
他的手紧接着覆上小肚子,“很疼么?”
我只觉忽悠一下,竟是真的不能动了。
小时候玩过“木头人”的游戏,此刻的自己俨然再做了回木头人,且从里到外,做的彻彻底底,仅有的那么点清明,勉强能瞧清楚他,担心,关切,还有一种不好形容的神色。
“别光顾着看,等好了,让你看个够,那个应该结束了吧,怎么肚子还会疼?这次是怎么个疼法?”
我眨巴眨巴眼。
“说说,我好知道怎么做。”
他这是还想讨论细节,跟谁,自己?真是······
真是让人立马清醒,我缓过神,瞪了他一眼就撇过头。
再想想,他不让走,不让动,自己却动手动脚,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欺负起人来简直是连环套,让人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傻眼一会又······脸一阵阵发热,而捂住肚子的手更觉得烫人。
“都不能说话么,要不去医院?”
“不用。”
“把头转过来,我看看。”
“不。”
“真气着了?
我没言语。
“没把你当外人,就说得直了些。”
我还是沉默。
“再恼也不能和身体过不去,气坏了,你难受,我会好过?”他抚抚背,“还疼不疼?”声音真的很温柔。
我实在憋不住,“疼不算什么,忍会儿就能过去,可你为什么非不答应,说那样的话,还那么——”
“怎么?”
“你明知故问。”
“看来这次是因为我,要不先打几下,解解气?”
我噌地转过头,他正眨了下眼,睫毛浓的像一面羽扇了。
而他突然神色一凛,认真地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骄傲,硬气的女孩,还记得那个在雨中和你理论的人么,他是我妈的司机,很厉害的,但你却把他说的哑口无言,路上他还问我,什么是君子之枢机,我就想这个女孩不简单,转着弯地教训人。后来在月季园,明明是给你挡了一下,你却说咱俩不熟,我要是和你不熟,怎么会大老远看见你在园子就一路跟过去呢,看来还是个高冷的姑娘。可你对专业又那么专注热情,作业,上课提问,备赛的每次讨论,我看到的都是神采飞扬的你,所以我不理解,她到底说了什么,你让步了。”
虽然是同样的疑问,但这次,他平平淡淡的语气,我却又感觉到了那种真诚,将心比心,还怎么能不说点什么。
“遇到刮风下雨,有的人路宽可以跑过去,淋点雨不算什么,有的路又窄又暗,借他把伞,也未尝不可。”
“世上有那么多可怜的人,你能可怜的过来?”
“再多的人我也不认识,何况也没多大能耐,眼巴前的就这样吧。”
“谁说你没能耐,我可是没翻过你的手掌心。”
“瞎说,凶人的时候不是你?”
他突然倾身,下意识我就往后靠,腰上的手臂却很紧,他的唇微动,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要融在一块。
“不会再那样,否则你就罚我,随你怎么都行。”他凝着神,“我心甘情愿。”
也捋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就觉得是吃了块蜜糖,很甜很入心,我也很喜欢。
“还疼不疼?”
感觉了下,“好一些。”
“每次来都这么疼么?我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
我垂下眼,“不着凉就还好,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妈妈说······说再大一点就好了。”
“是得多大?”
“你总爱这么刨根问底?”我轻声问。
“那也得看是谁,只有在意的才会穷追不舍,你呢?”
“我?”
“对,你也会这样吗?”商齐陈郑重地问。
我扭头瞧向路边,其实从小就知道,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拥有,这么多年也慢慢接受,所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我就是怕你这样,对在意的犹豫不决,不肯尽力,别人三言两语的哀求,你就放弃了。一个参赛资格确实不要紧,像你说的,以后还有机会,可如果将来有了需要你去珍爱的,任何一个阿猫阿狗来了,再苦苦求你,你也退出拱手让人?那个珍爱对你来说还算是什么,失去的痛苦你承受的来,你又让珍爱怎么办?有些东西是可以让,有些绝对不行,你懂么?”
-
我大约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也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算了,慢慢来,你要是抓不住,我就抓紧一些。”片刻,他又说,“资格赛的事,就那么办吧。”
我一顿,赶忙问:“这是同意了?”
“对。”
我不由舒了口气。
“顺心了?”
“谢谢。”
他淡淡一笑。
答应人家的事也有了交代,寻思了下,我试探地说:“也没别的事了,要不回去?”
“我还有事。”
“可不可以先下来?”
“那得看你答不答应。”
“不行。”我立马回应,来的时候只打算说件事,可一通下来有的没的全讲了,还成了座上宾,他倒是坐怀不乱,自己却一会儿做木头一会儿变傻子,还怎么敢再应承。
“也不问问是什么?”他说。
“我肯定做不来。”
“就是动动嘴皮子。”
“哦?”我一愣。
“咱们换个称呼吧,别再叫商老师。”
“可你确实是我老师。”
“有外人的时候不变,咱俩在一起,你叫个别的。”
想了想,这事似乎还可以,我记得柳其仁对他的称呼,酝酿了下,轻轻地说:“齐陈?”
他微微一滞,“好点,但我不喜欢。”
又想起商言礼上次和他的电话,“二少爷?”
“确实有很多人这么称呼,但不应该是你。”
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怎么叫过他,总不能生编乱造个吧。
“我有个建议,想不想听?”
我点点头,看来他是早就想好了。
“奶奶叫我阿星,她说天上有颗商星,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我喜欢这个名字。”说完他便瞧过来。
这弦外之音要还听不出,我就是白学了八年琵琶,可——确实不好叫出口,它与别的称呼很不同,像是能钻进人心里,一旦出了口,便再也不能把它放下。
“试试?”他看出我的犹豫。
“能不能······”
“不行。”
“这名字太——”
“太什么,太亲密?”他沉着声,“我们不已经这样了。”
“谁跟你这样。”我自然知道这是一句没底气的话,聊胜于无吧。
“没有别人叫过,所以我很想听听。”他侧着头,很专注。
我咬咬嘴唇,又瞧瞧他,有点想又有些不敢,似乎还有几分期待。真的可以这样么,如果跨出这一步,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自己是否承担的起?
可我已经不愿意费心思,也许根本不需要。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人已经是熟悉的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牵着自己的心,此时这个样子的他,怎么好辜负?
总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低下头:“阿星。”
“看着我,再说一遍。”
缓缓抬眸,他的衣领,他的唇,直到他的眼,“阿星。”
却见他微微一笑:“塘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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