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廊下立柱的阴影中。
折枝皱着眉,瞪视一旁正死死拉着自己胳膊的人,表情很是不满, 压着声音愤愤道:“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惊鹊不为所动,朝折枝眨眨眼, 开玩笑道:“可我瞧着郡主挺高兴的,你是不是吃醋了, 怕郡主有了谢大人,就不疼你了?”
折枝被她气得够呛,奈何这时候又不可能真的跟她吵,郡主都来了,她嗷一嗓子像什么话,只能憋在心里生闷气。
早该在惊鹊拉着她去别处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 折枝懊恼, 她下午一个没留神, 就让惊鹊转了空子,等忙完事回院子一瞧, 满院子都放好了兔子灯,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 郡主就回来了。
她平日里跟着郡主出行比惊鹊要多,撞见的事自然也多, 对谢大人总是有几分戒心, 加之先前郡主落水那回大公子的态度,她总觉得此人居心不善, 恨不能拉过惊鹊来回晃一晃,听听对方脑子里是不是装了水。
但任她心里如何不满,眼下也只能咬着牙恨恨道:“若是郡主怪罪下来, 有你好看!”
惊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有担当的表示:“我一力承担。”
说话时视线还一错不错的朝郡主和谢大人看,折枝跟她一起藏身在圆柱的影子后,进退不得,只好一齐跟着朝外看去。
那厢,司鸿蔓怀中抱着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她仰头看谢惟渊,眼中闪着点点星光,“这些都是你做的?”
谢惟渊笑了起来,他道:“只有郡主怀中的这个是。”
他只做了这么一只,随意摆在了院子中,就这么凑巧被郡主选中抱在了怀中,一路朝他走过来。
司鸿蔓轻轻的呀了声,脸上是惊讶的表情,难怪方才她就觉得这只格外灵动,一眼便看上了,这才忍不住从草地上抱起来的。
她把提灯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抱起兔子灯又仔细瞧了瞧,觉得自己大概是带了滤镜,居然能在一只兔子脸上看出几分似人的清秀可爱。
不知为何,她突然便想到了花朝节时,谢惟渊带着面具的样子,再低头瞧时,只觉得有些相像,那时候她觉得违和呢,现在却觉得对方刻兔子灯时一定又严肃又可爱,可惜没能看到。
司鸿蔓满心欢喜,想了想把人拉到院子里的石凳前坐下,小心的把兔子灯搁在了石桌上,自个儿跑回屋里,片刻后,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两只杯子小跑着过来。
她道:“呐,以茶代酒,谢谢你。”
谢惟渊实在是不缺什么,尤其对方重得皇上青睐后更是平步青云,她大约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谢还是要谢的,哪怕只是个形式。
两只白瓷小盅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金桂茶带着一股特有的芬香,萦绕在鼻尖,比起刚摘下时那份浓郁的香气淡去了许多。
司鸿蔓一瞬间感觉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像是此前经历过一般,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谢惟渊碰杯喝过酒啊,下意识的浅蹙了下眉,依旧没能摆脱那股熟悉的感觉。
谢惟渊见她蹙眉,以为身体不适,脸色瞬间变了一变,急声问道:“怎么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拉住下一刻就要传府医的人,“没事,我只是觉得刚才和你碰杯的画面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不过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说完自己先笑了,嘟哝道:“没发生的事自然记不起来的,我大概是晕了头,好在没有把茶错拿成了酒,不然更晕了。”
谢惟渊在听到第一句时身子便僵住了,之后听对方说记错了,眼神不由暗了一暗,语气里带着深意问道:“郡主觉得熟悉?”
司鸿蔓根本没往深里想,也完全没察觉出谢惟渊语气的不自然,支着脑袋想了想,两眼一弯笑道:“你说会不会是我做梦梦见跟你喝酒了?”
谢惟渊的视线在司鸿蔓的脸上停了片刻,长睫微垂,看向自己面前的酒盅,说道:“郡主梦见与我撞杯,或许是有在向我贺喜。”
司鸿蔓以为对方是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来了兴致,心里想着古人的四大喜事是什么来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故知,久旱甘露,她脑袋转了转,抿下了唇,肯定道:“那大概是谢大人娶亲吧!”
说完还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推断不错,谢惟渊早就过了金榜题名的时候了,她也算不得对方的他乡故知,至于久旱甘露也不太可能,那可不就剩下洞房花烛夜了么,正好对方还没成亲呢,早晚的事,她肯定能喝上一杯喜酒的。
谢惟渊怎么也没料到司鸿蔓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他唇边微微扬起,浮现出一抹隐秘的笑意,视线笔直的看向对方,犹如猎豹盯住了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我成婚之日定与郡主同饮一壶酒。”
司鸿蔓没能意识到话中的不对,她对着谢惟渊实在是没有戒心,于是一脸高兴的点了点头,“好啊,到时候我去讨杯酒吃。”
月光的清辉洒在院子里,四方天地坐着两个人,可惜视角不对,银盘一般的月亮被老树遮去了大半,至于一角。
司鸿蔓有些可惜的收回视线,便听对方问道:“郡主怕高么?”
她心道,云间寺后面的石塔她都上去过了,现在再问怕高是不是迟了点,显然谢惟渊也想到了,刚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
他起身伸手,在司鸿蔓不明所以的把手放上去时,拦腰带起对方,踩着石桌与老树,几个借力跃上了屋顶,几乎就在一瞬间。
司鸿蔓只听到了底下有人惊呼,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到了屋顶上,她眨了眨眼,往下看了一眼,心有戚戚的收回了视线,不着痕迹的朝谢惟渊身边靠了靠。
底下,折枝差点被惊掉了下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刚惊呼一声,就看不见郡主人影了,登时顾不上其他,赶紧往对面跑去。
惊鹊亦是一惊,跟在折枝后面,一前一后穿过庭院,跑到对面的廊下,抬头,看见郡主好端端的站在屋顶上,一颗悬着的心才晃悠悠的落下。
折枝想喊一句,让郡主快些下来,可又怕自己这一嗓子吓到了郡主,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左右两难,寻思着要不找人搬一架梯子来。
惊鹊赶紧拉住她,“谢大人在上面呢,没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被折枝瞪了眼,道:“就是他把郡主带上去的,这多危险啊!”
惊鹊赶紧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道:“你小声点儿,郡主都没着急呢,你着急什么,咱们就守在底下,郡主若是想下来,喊一声就成,咱们哪个听不到。”
折枝这才又朝屋顶上看了眼,正好撞上谢惟渊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眼神,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时发不出声来。
惊鹊趁着她愣神的空档,赶紧将人拉走,守在院子旁的一角,既不叫郡主看到,有事时又能随时赶到。
屋顶,司鸿蔓不是没急,她是惊魂未定下完了喊人这回事了,等缓过神再喊人,又觉得有些丢脸,伸手抵了抵旁边的人,“干嘛带我上来?”
谢惟渊握住她的小臂,始终没有放手,动作轻柔又慎重,只是面上不显,他垂眼看向身侧,道:“底下看不见月亮。”
司鸿蔓抬头一瞥,整个玉盘状的月亮就挂在天边,发着莹白色的光,清晰明了,像是触手可得一般,她忍不住抬起手,挡在自己和月亮中间,月光从指缝倾泻,静谧而温和。
四周不知是那户人家,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始放炮竹,远远的炸开,传到这里时已经不怎么炸耳了,像是隔着一条幽远的长河。
夜空有星火忽明忽暗的闪过,大约是谁家放了孔明灯,橘红色的光缀在漆黑的夜幕上,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就在司鸿蔓的视线随着那盏孔明灯慢慢游走时,远处的天际突然炸开了一朵盛大的烟火,绚丽而灿烂,只是那烟火盛开的地点并非河畔,而是远在城外,也不知是谁这个时候特意跑出城点了花炮。
她拉了拉谢惟渊的衣袖,对方微微俯身,听她道:“上一回咱们一起看烟火还是花朝节,你还记得吗?”
那一次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们站在酒楼的窗前,看着河对岸的烟花,而这一次是在江南宅子的屋顶,放眼望去只有他们一人,隔着喧嚣,仿若置身在浩瀚长河之中。
谢惟渊只觉耳边有细微的气流划过,甜软的声音轻盈敲击着他的耳膜,激起颈间一片酥麻,他握住司鸿蔓小臂的手顺势滑落,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袖,清晰的感受着腕间跳动的脉搏,一点一点犹如鼓槌。
他仍俯着身,微凉的唇印在了对方的额间,在司鸿蔓倏然放大的瞳孔中,轻言道:“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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