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宋连间院子。
一袭黑色锦月华裳的宋连间坐在墨色躺椅上,手里拿着根树枝上下晃动,她的脚下三寸不远处,是低头跪着的女子。
女子没穿外衫,只一件银白色亵衣,裤子倒穿的整整齐齐,上面还用腰带扣着。
“还请母主同意我彩青平为夫。”
跪着的宋妙音大声道。
“那种心狠手辣的男子,不适合你。”
宋连间挥舞树枝的手一顿,道。
“请母主同意。”
宋妙音用额头贴住石砖,再道。
“前段日子跟在人家后面当小狗,还没当够?”
宋连间讥诮道。
“…”
宋妙音不言语。
“抬头。”
宋连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她一开口便为宋妙音定了罪,“告诉我,你是又想做回男人手心的狗?”
“我没有。”
宋妙音被这不由分说的质问也激起脾气,不管她是否活了两世,又经历了什么,可她的母主总是能打破她平静的假面。
想起上一世自她与青平在一起便退隐离开京城的宋连间,宋妙音心里怨恨增深。
她愤愤道,“反倒是母主,知道青平的秉性却又不愿告诉我!”
“这还要我教你?”
宋连间手上的树枝掉落在地上,她坐起身一脸理直气壮,“看透且玩弄男子身心可是女人生下来就会的东西。”
“是…吗?”
宋妙音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初三,初三微微颔首。
“是!”
宋连间见状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就是这样。”
宋妙音嘴角一抽。
“你不信?”
宋连间挑眉,“别的女子出生都会哭,只有你母主我在笑,而且我两岁学千字,四岁作诗,七岁才武双全名动京城,十一岁开始游走男儿乡,爱慕我的人五湖四海前来求被我纳彩…”
(纳彩:娶为夫的意思,编的不讲究。)
“…母主是神仙转世?”
宋妙音忍不住插嘴。
“神仙?”
宋连间脸上为数不多的神采散去,她怏怏不乐道,“我只是一个被欺骗回不了家的小女孩。”
“?母主的家不就在这里…”
宋妙音说。
“因为有了你,这才算我的家。”
宋连间突然用一种很难过的眼神看向宋妙音,但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又收敛掉周身笼罩的痛苦。
宋连间轻描淡写道,“方才忘说了,我还有一功绩,做出了能让女子孕育的丸药,让女子不再因生女而被迫与男子结合。”
“这丸药,让男子失去唯一保命的手段,那男子的地位未来会降的更低。”
宋妙音激动的抬头看向宋连间,“母主好厉害!”
这样的话,即使为了有哪个男子起义想要推翻女尊王朝,那也绝不会成功,因为他们没有筹码,没有用处,彻底沦为泄///欲工具。
“这丸药的推广便交于你手了。”
宋连间被夸后眉眼柔和了些。
也就是宋连间的这一抹真情流露,让宋妙音原本死寂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母主…若有一日,我为了青平与你心生间隙,你会丢下我独自离开吗?”
宋妙音道。
“会。”
宋连间淡淡道,“我无法接受我的女儿是个情痴。”
“那若是…我心爱的男子有害我之心,母主会回来找我吗?”
宋妙音追问。
“假设命题吗?”
宋连间说出宋妙音不懂得词,然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母主不会干涉你死于心爱男子之手,但待你死后,母主会杀了你心爱之人与周遭的一切,为你陪葬。”
“……”
宋妙音沉默了。
她突然有些好奇,上辈子她死后,宋连间真的有做到让一切为她陪葬吗?
宋连间淡漠的神情,会因为她的死而发生变化吗?
宋妙音有很多话想问上辈子的宋连间,可这些都不能与这辈子的宋连间说,于是,她最后憋出一句,“母主为何宁愿看着我死,也不愿救我?”
“因为这就是爱啊。”
宋连间说着走下躺椅,她伸出双手,风从怀中溜走,在青色的太阳光中,宋连间伸手去抓风,一无所获。
她不恼,收回手道,“爱就是这样,占有,刻上独属于自己的印记,然后摧毁。”
宋妙音眼睛有些干涩,但她还是眨也不眨的望着这个一直被她尊敬,崇拜,敬畏又有些恨意的母主。
这样的真情流露让宋连间看起来格外陌生,可宋妙音却觉得,她的母主充满魅力。
这样的母主,宋妙音知道,宋连间口中的那段吹捧她自己的话,不是骗人,而是真的。
她要成为这样的母主,而不是上一世那个为爱所痴狂的蠢女人。
“你的眼睛越来越好看了。”
在看到宋妙音眼里的野心后,宋连间随口夸赞了一句,然后才问道,“如今,你还要彩青平为夫?”
“是。”
宋妙音冷声应道,这一声斩钉截铁。
她或许真的对陈乐言有其它异样心思,且这心思愈发浓烈,可她是宋妙音,是上辈子因太爱一人而死于非命的宋妙音。
因此,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宋连间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毛笔,挥洒着写下了她的名字,盖上了专属于她的印章,这时间,总共不过瞬息。
宋妙音看着那张被宋连间拿起把玩的婚书,露出了与宋连间如出一辙的神情。
她想,她能理解宋连间当初对她母父做的那些事了,她也会这样做。
(宋妙音母父生宋妙音时达出血,侥幸未死,在宋妙音七岁时被宋连间逐出家门,命人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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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中落的落魄骄公子与脾气暴躁流连花丛近期改邪归正的世家女,这两者的结合无疑是男子们心心念念的话本剧情,虽有陈乐言作为瑕疵,但瑕不掩瑜。
因此,即使青平有段日子还因欺辱陈乐言被唾骂,可从宋府传出婚事后,青平的名声再度回到巅峰时期,甚至比以往更甚。
青平被宋妙音从春玉楼带回了宋府,他出去一遭无人知,贴身小舍文书也以为他被宋妙音送出去养病了,见他回来喜笑颜开对他讨笑,说吉祥话。
青平身上穿着最好的云锦做的衣裳,件件齐全,堆的身子都臃肿了些,一瞧便是被珠宝堆出,百般呵护的芙蕖花。
宋妙音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的看着前方,青平用手帕捂住唇,闻着呛人的土味,说出了回到偏院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带着病气,是身上伤没养好的缘故,因而总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文书,唤人去将东西收拾出来,我们搬个院子。”
“…公子!”
文书眼睛一亮,青平不在的这几日,这屋里都有了老鼠,他又怕又慌,没成想青平一回来不仅重夺回宋妙音的心,还恢复了很久以前在府里的地位。
“舍这便派人收拾,公子放心,您的字画舍一定自己抱着,绝不让人弄脏。”
文书笑道,说罢便猴急的跑了起来。
他要一个个去喊那些眼睛顶在天上的女人,让她们曾经羞辱他和公子!
文书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宋妙音动了动,一抬脚,土又冒起。
这样的地方,宋妙音嫌弃的不想下脚,虽面上不显,但她心想,鞋子和衣裳,今日穿过便丢了吧。
“音姐姐你知道吗,那一日,我便是这样看着你派来的人将我的东西从听兰阁搬出来。”
青平一寸一寸的看着这居住了大半年的居所,眉眼间是怀念,却没有半分留念。
说起宋妙音突然的变心,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恨,甚至还轻笑了下,“还好,我知道自己会回去。”
这种会漏雨,带着霉味,一直掉土渣,无人管理,遍地荒草的地方,竟然会存在于宋府,还被他住了那么久。
真让人不爽啊。
青平也不知,是不是重生前的青平也占据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每每想起宋妙音突然(重生后)的冷落和羞辱,以及她对陈乐言的柔情蜜语,他的心便抽痛。
重生前的他看不清自己的心,却也被宋妙音惹的焦虑不安。
世人总说男子祸国殃民,青平倒觉得,女子也担得上这个称号。
如今他用唯一的底牌换取宋妙音的婚书,釜底抽薪却也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地,他很可能会死,因为作为三皇女的楚云月绝不会看着逼迫她的青平成为他仇人宋妙音的所属物。
宋妙音,你知道重生后的我为你放弃的,除了命,还有我自出生以来的信念吗?
不,你不会知道,你甚至会恨我,恨我这个日后若侥幸活下来甘愿做你笼中雀的人。
可我还是疯了一般,要和你在一起。
即使放弃…
我那弑母弑父也要达成的,站在女人肩上,为男子平权的梦想。
上一世,他差一点就可以做到了,而这一世,却因为这一婚书再无可能。
耳边传来文书与小厮们搬东西的声音,青平抽回思绪,他露出一抹淡笑,慢斯条理的将衣袖卷起,露出雪白的皓腕。
然后抓住身侧宋妙音的手,十指相扣,落于人前,在小厮的惊呼声中,被他牵着的宋妙音转头看向他。
宋妙音瞳孔很黑,那里面永远映不出谁的影子,可这一刻,青平却恍惚中看到了他自己,只是,他一眨眼,宋妙音眼里的他又转瞬即逝。
青平嘴角的笑抹平,轻声道,
“音姐姐,陈小公子住了那么久,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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