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八张病床, 住了四户人家,原本都在默不作声地看热闹,此刻听到男人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老婆, 有两个大妈坐不住了。
你一嘴我一舌在旁边劝。
“这闺女, 你男人都这样求你了,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就是就是,女人呐,在外面还是要给男人面子!这还怀着孩子呢!”
“我看这小伙子人就不错,这天才蒙蒙亮就过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我闺女要是找到这样的老公,那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陈迁身形弯的更低了, 简直要卑微到尘埃里了。
管芦雪将手里的勺子一撂, 连着整碗粥一起狠狠丢进了垃圾桶,被一顿恶心,丝毫没有吃饭的胃口。
她简直要被屋里这几个人给气的发笑了。
纪宁也推开了喂到嘴边的粥, 声音没遮掩, 朝着管芦雪的方向道。
“那正好啊, 小雪姐你不是要和他离婚?这下好了,千里姻缘一线牵, 前夫哥都不用费力, 下家自己上赶着找上门了。”
纪宁一脸的无害, 看起来幼稚单纯的脸蛋笑意盈盈:“对了,是为什么要离婚来着……”
“哎呀,我想起来了, 好像是前夫哥在外面有人了?”
“不过他能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要面子而已啦。”
他有几分歉意地望向被三言两语堵住嘴的大妈, 眼眸浑圆, 十分遗憾道:“阿姨您这么大度, 肯定不介意的喽,既然这样,您替您闺女排个队,直接在这等下一个就好啦。”
“噗——”
管芦雪瞧着大妈被气的直颤的两瓣厚嘴唇,原本板着的一张脸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
“嘿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那大妈的眼刀子狠狠丢了过来,嘴里不依不饶跟着出了声,肥硕的身子急吼吼向前挪了几步,手戳着就要过来。
郁州端着碗,高大的身体往前一挡,结结实实地遮住了纪宁小巧的身形。
他面色冷淡,锋利的眉毛挑了下,眼睛带着几分危险性地眯了眯,视线犀利地投向了朝这边闯的中年女人,悍匪似的面孔无端就将人吓在了原地。
低沉的声音响了下:“有事?”
说话的郁州斜斜瞥了眼停留在管芦雪床边的陈迁,疏离冷淡的眼神扫过,原本还蠢蠢欲动的人顿时偃旗息鼓,尴尬地舔了舔唇,收回了手在身前搓了搓。
管芦雪超里侧挪了挪,离恶心人的东西远了几步,不假掩饰地厌恶涌上神情,她冷笑了一声,对着男人一字一句地警告。
“我说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除了离婚手续别再来烦我!”
“陈迁,你做过的那些破事,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女人凑到陈迁耳边,声音压的很低,“能不能让你全须全尾从局子里出来。”
陈迁嘴角抽了抽,面上显得尤为难看,眼神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满身压抑的怒气却无处发泄,自己的骨节被捏的几乎要当场断裂开,却仍旧没松开。
“泼妇!不可理喻!”男人猛地直起身,声音不小,骂声在屋里回荡,文质彬彬的样子顿时裂开了口子。
就在这时,紧闭的病房门又被推开,手里捏着检查单的医生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对床上还病着的孕妇大呼小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家属请你注意素质!你再这样恐吓病人,我要请保安了!”
“你是不是病人的丈夫?”
医生越看越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嘴上的质问却也没停下:“你是怎么做人老公的,自己的妻子孩子躺了大半天医院,想联系你人,连个电话都不接!”
陈迁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恼羞成怒地一甩袖子:“要你多事!”
一把撞开医生的肩膀,头也不回地朝着病房外冲出去了。
后面跟着的小护士连忙扶住被狠狠撞了一下,几乎要仰倒的医生,俏丽的脸上满是怒意,对着陈迁的背影瞪了好几眼。
清亮的嗓音没憋住,抱怨了一句:“什么人啊这是!”
“何医生,您没事吧?”
管芦雪实在不想替陈迁收拾烂摊子,但毕竟因为自己的缘故医生才被恶意对待,脸上满是歉意地向医生道歉。
那白大褂脾气倒是好得很,揉了揉肩膀也没怪罪的意思,反而劝管芦雪:“小姑娘听我的,这样的男人不能要!脾气大的咧!”
只是何源总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那股在哪儿见过的感觉萦绕不散,皱着眉在原地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
对了!是他!
何源突然想到昨夜急救的另一户人家,他半夜轮值,在楼梯间抽了根烟提提精神,就是在楼梯上,跟这个男人擦身而过!
他当时觉得奇怪,七八层高,又有电梯,半夜走道黑布隆冬的,突然出现个大活人还吓了他一跳,所以多看了几眼,才多了些印象。
不过这件事他不准备跟面前的可怜女人说,丈夫其实早就来了医院,却没来看自己和孩子,这样的事放谁身上不觉得心寒?
孕妇要保持心情愉悦,这样的事,还是不说为好。
“对了医生,昨晚和小雪姐一起送来的小姑娘怎么样?情况好转了吗?”纪宁更加惦记的是这件事,昨夜韩雪的情况实在称不上好,像是大石头似的堵在他心里。
那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们还不知道吧,人其实早没了,准确来说,是没上急救车之前就断气儿了。”
石破天惊,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纪宁两只小手下意识揪住被单,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了?”
医生即便见惯了生死,对于这样小的孩子去世,却还是十分遗憾。
“急救室什么都做了,确实是无力回天,惊厥加上长时间缺氧,起搏器把胸骨都压断了三根。”
“说来也是命,这孩子的弟弟也在我们这住院,本来一直没手术,拖着透析治疗,她这边没了,医院的建议是将□□移植给弟弟,他父母也同意了。”
“估计出去连夜凑的钱,一大袋子现金,今天凌晨就把手术给做了,”医生抬腕看了下表,“估摸时间,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
管芦雪不忍心地皱起了眉头,手下意识捂在腹部,对于做了母亲的人,尤其她险些流产,听见这样的消息实在是感同身受,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这……怎么会这样啊……孩子还那么小……”
纪宁圆溜溜的眸子黯淡下去,心里像是打翻了乱七八糟的调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里就是堵得慌,像是一口气憋在那儿,一阵阵酸涩的意味涌动上眼角和鼻尖,薄薄的眼尾一下就红了,细碎的水汽洒满了琥珀。
“谁说不是呢,可生死有命啊!只能说这孩子命实在是不好,而她弟弟,又实在是幸运……”小护士是女生,心肠也更柔软,无奈地叹气。
“不过他父母确实也有点奇怪,我听我的小姐妹说,那孩子连停尸房都没送去,他父母直接领了尸体就送去火葬场了!”
“现在啊,估计就剩一把灰了。”
“什么?!”
几道声线不一的动静同时响起,病房床上的纪宁不禁望向被推开的病房门,见到一身警服的几人,挂着泪的眼眸透出些不解,不自觉喃喃出声。
“柳警官……还有……温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温鸿雪扫了一眼屋内的布局和神色各异的几人,淡
淡开口:“我们接到消息,怀疑韩雪的死亡和上一个受害人尹佳的案子有关,所以想请求家属同意法医尸检。”
角落里的人,闻言有些闪烁的眨了几下眼,像是疲倦似的微微侧过身,朝向了另一个方向。
说话的人神色端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况紧急,向来扣得严严实实的袖口如今却散开着,头发也有几绺湿漉漉的,像是被不小心溅湿了几处,又好似洗发没来得及吹干,显出些不同寻常的行色匆匆。
柳语同样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很快转向屋中央站着的医生,眉头因为何源的话深深地皱到一起:“你刚才说,韩雪的尸体已经被送去火化了?”
何源推了下眼镜,点了点头:“没错,因为是自然死亡,家属又有这样的要求,我们医院也不能过多干涉。”
“这下麻烦了!”柳语眼神黯淡下去,语气有些沉重。
女警面上透出些焦急,后面一直安然立着的男人,清隽的面容也显出一丝忧虑,他朝前迈了一步,贴在柳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好,你去吧,”柳语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随即又提醒道,“注意对家属的态度,要友善,毕竟人家才没了一个小姑娘。”
“……多体谅体谅。”
温鸿雪挑了下眉,看不出是不是敷衍的态度,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虑,管芦雪总有一种被若有似无,被瞥了好几眼的感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安感在心里默默翻涌。
“是这样,可能要麻烦几位描述下昨夜见到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对了,可能几位要先出去一下。”
柳语有几分歉意地望向病房里躺着的几人,显然是因为打扰修养而感到抱歉,但是事关案情,又不能泄露细节,就只能委屈同一房的病人了。
几个表面做着事情,暗地里耳朵都竖直了准备听八卦的大妈脸上一僵,还想讨价还价,但对上那一身身警服又不自觉地气焰弱了下去。
只是扯着面上的赘皮笑了两声,不住地点头:“好、好……这就出去。”
……
柳语动作很快,直切要点,她注意到管芦雪脸上掩饰不住的苍白和疲倦,更加快了问话的流程,又记录了几个重点时间和状况后,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交代了几句关心身体的话,就收拾好笔录笔记离开了。
“呼——这下可以好好补个觉啦。”礼貌地送走了柳警官,纪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小猫似的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
“对了郁哥,你昨晚守夜一定没怎么休息好,反正这床的位置也够,不如上来一起休息一会儿?”纪宁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望向挺直腰板坐在小凳子上的男人。
因为是夏天,被单都是比较薄的夏凉被,不怎么占空间,病房里又开着空调,凉意充足,也不害怕热。
病房的床位都要收费,而这儿又是不折不扣的销金窟,所以为了省钱,不少人家守夜,也都是这样两个人凑活挤一张床。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甚至没人因为这个提议多投过来一道眼神,可郁州浑身就如同窜了电一般,从内而外地被这不经意的撩拨骤然酥麻了全身,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似乎要生生撕破血肉,蹦出来似的。
这还是白天,还在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郁州耳朵里有些嗡嗡的股噪声,口唇干渴,一想到周遭不经意投过来的视线,他和心心念念的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手脚都避无可避地贴在一起……不行!这种屋里头的事情怎么能叫别人看见!
“不、不用,我不困。”郁州修长宽大的指节被捏的咯嘣作响,喉头滚了又滚,压下了疯狂叫嚣的隐秘心思,声音不受控制的有些细微的颤抖。
纪宁不疑有他,捶了捶酸软的肩颈,朦胧着双眼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又揉了下涨涨的眼圈,动作肉眼可见的迟缓。
困意上涌至全身,不过片刻,郁州一直暗中注视的人,就侧卧歪着身子,安详恬静地睡着了。
一直藏在裤子口袋紧捏的拳头,终于悄无声息地松了开来,郁州抹了下额头的汗,扯过来遮挡的隔帘,又动作极轻地给纪宁身下垫了枕头,防止熟睡的人转身压到淤痕,才松懈了精神。
他微微转头,瞥见床头柜子上剩下的半碗凉透的粥,毫不嫌弃地伸手接过,就着碗里被用过的勺子,囫囵吞咽。
另一侧的病床上,管芦雪辗转反侧,闭上眼但精神却无比清晰,悬着一线拉扯着脑筋发痛,根本休息不下去。
思绪混乱地躺了半晌,终于,她微微拉动床头的提示铃。
很快,小护士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贴心而又关切地朝因为休息不好,脸色发黄的孕妇轻声问:“管小姐,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郁州耳中有几声女人的交谈,他眉心动了动,隔着帘子抬头朝身影模糊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不相干的人和事,为什么要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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