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敲门声响起,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捏了几张纸,推开了门。
他的眼神在屋内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精准地锁定在了唯一的女警身上, 喊了一声:“柳姐,打扰一下。”
男人扬了一下手里的纸板夹,没有多说什么。
柳语会意,点了下头从椅子中站起身, 朝身边的同事和对面接受笔录的郁州致歉:“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你们继续。”
露出些缝的门被再次带上, 柳语纤细的身姿在门前站立得笔直,她揉了下发酸的眼角问:“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你师傅那儿有什么发现吗?”
彭文彦将手里的夹好的一沓纸质报告递到柳语面前:“这是完整的尸检报告。”
“师傅一回来就把两具尸体给剖了, 在两个死者胃部都发现了大量未消化残留物, 同时检测出口腔、食道、血管等多处的酒精浓度也十分异常。”
“师傅吩咐我把残留物送去详细分析成分, 结果刚刚出来,我们发现了点不对劲的地方。”彭文彦说着翻开了厚厚的纸张, 上下迅速翻找, 指向了某一处。
“就是这里——”
“两个死者的死因相同,生前都出现了呕吐、神经错乱、惊厥等相似的不良反应,胃部并发出血性和炎症, 膀胱内储尿量极少,肾部功能遭受破坏,最后长时间的心律不齐导致心室静止引发死亡。”
柳语眉头深深皱起, 沿着那几行分析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视线最后落在了“中毒”两个字上。
“是什么物质中毒?致死量是多少?”柳语问。
彭文彦又往后翻了几页:“是强心苷过量,伴随高浓度酒精溶液引发的中毒反应, 致死量不好估计……”
“因为男性死者肾脏功能存在先天性不足, 长期服用的药物和这种物质本身就存在一定的不良反应, 而女性死者也存在少量基础班,正在服用治疗冠心病和高血压的药剂。”
柳语将“强心苷”三个字在嘴里来回念了几次,比起常见的□□和农药成分,这种物质显得没那么眼熟,她指着这个词问身边的法医助理:“强心苷是从哪里提取出来的?大量……这种东西很常见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习惯性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非常常见。”
他食指指了指自己和穿着警服的柳语:“你和我都见过,就在安宁小区小公园的那片荒地里,就有很大一片,长势非常旺盛。”
柳语秀眉一拧,沿着男人的话回忆,开垦的荒地上是大量的白菜、葱蒜和可食用的蔬菜,而在一片无主菜圃四周,是大片大片艳丽的紫红色风铃似的花海,随着风一阵阵摇曳婆娑,散发诱人的魅惑。
她忽然惊觉出声,透出深深的不可思议:“是金钟?!是那一大片金钟花海?!”
彭文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错,金钟学名毛地黄,也叫洋地黄,看起来人畜无害非常漂亮,其实这种植物的枝干、叶片、花瓣都存在一定的毒性,这种物质就是强心苷。”
“其实这本来是一种重要的强心剂,能够增强心肌收缩,改善血液循环或者抑制心内传导系统,临床药用价值非常高,但是这种物质的治疗剂量和中毒剂量非常相近,稍微有一些把握失误,就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中毒后果。”
彭文彦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师傅和我去翻了一些之前的档案,零零星星也曾经有过几例洋地黄中毒死亡的案例,但由于情况罕见,并没有引起关注和重视,所以……”
“他们可能只是听说洋地黄有药用价值,但是没有详细的研究,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只能说真的是很不幸,如果只是单纯的强心苷过量,早点发现送医
,也许还有存活的可能,”彭文彦从嗓子里挤出几道叹息,“但是酒精加上药物冲突,就是阎王爷来了也要说一句难办。”
“情况就是这样,师傅的意思是……这种意外虽然少见,但确实有前例,他的建议是,你们问完话没什么其他发现,就可以把那几位送回去了。”
“草是自己挖的,酒是自己泡的,怎么着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柳语脸上极少露出这样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手里的纸都被捏的变形皱褶,她声音有几分显然的颤抖,不自觉地尖锐了两分:“意外?!”
这么血腥残忍的死亡场景,两条人命,就这样可笑的用“意外”两个字给糊弄过去了?
柳语的心像是手里皱巴巴的纸张一样,满是可怖的纹路,碎碎裂裂连成一张网,她在心底细细数着。
这对夫妻刚刚才送走意外死亡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小儿子移植了□□,却又陡然丧命……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祸兮福之所倚,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后,她总算是真真切切的再一次感知到了。
“额……可能我表达的方式有点不对,但是柳姐,站在法医的角度,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句,我们做事是要讲究证词证据的,尸体给出的铁证已经摆在这儿了,就是再不能接受,咱们的结案陈词上,也只能这么写。”
彭文彦听出了柳语的不能接受,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几句,垂下的手腕抬起顺势搭在了她肩头,安慰的拍了几下。
柳语无声地探了几口气,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捏着尸检报告转身推门又进了笔录室。
“啧,真是难搞哦……”他还没见过柳姐这么冷脸的样子。
“准备结案了?”彭文彦拐了个弯,迎面撞上了从痕检科出来的温鸿雪,温润的嗓音骤然响起,让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彭文彦笑着上去捶了温鸿雪肩头两下,打趣道:“不是吧哥,这应该问你和柳姐才对吧,我这个小小的法医助理能做什么决定啊。”
“尸检、痕检都没有其他发现,如果笔录还是一样没有异常,那这件案子就只能定性为意外了。”温鸿雪抖了下手里的材料袋,看样子是已经有了决定。
彭文彦听懂温鸿雪的意思后点了点头,借着墙角的隐蔽凑到后者耳边,小声地提醒:“不过我看柳姐有点不太能接受,你好好跟她说。”
“说真的,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一碰上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不是你发疯就是她要跳脚,”男人砸了咂嘴,撇着嘴角故意开玩笑,“嗨!就是苦了我们这些打杂的,仰人鼻息啊……”
“去你的。”温鸿雪勾着唇角发出一声轻笑,朝彭文彦胳膊上敲了两下,“之后请你喝酒。”
彭文彦笑的更真切了几分,往人眼皮子底下又凑了几分:“喝酒归喝酒,什么时候也把你的那个绝活教给哥们呗,这大龄剩男,得好好学学怎么捯饬自己。”
“怎么说来着,人丑就得多折腾!”
温鸿雪笑意更深:“绝对倾囊相授。”
“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彭文彦打了个响指,对着对面的男人抛了个眼神。
“好了,你去忙吧,我这也还有的收尾呢!”
说完,空着两手急匆匆地蹬着阶梯下去了,像是跳脱的皮皮虾,活蹦乱跳地蹦了下去。
温鸿雪眼尾余光中的身影消失,他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缓缓消减,只留下肉眼可见的冷漠和淡然。
他瞥了眼还在使用中的四个笔录室,沿着收到的信息,准确地锁定了其中一间,推门而入。
……
“多谢各位的时间,麻烦了。”柳语上前一步,向簇拥在一起的几道人影点头致谢。
纪宁和柳语最为熟稔,他连忙摆手回道:“没什么没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柳警官你不用这样。”
温鸿雪从柳语身后侧出,朝最前方的人温和道:“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个意外,给你们造成了这样大的影响实在是非常抱歉。”
“如果几位需要心理疏导,欢迎随时来警局,我们可以帮忙安排。”
纪宁琥珀色的眸子盯着说话的人瞧了一会儿,觉得这位警官这次见面的态度和脾气比上次确实提升了一大截,本就清俊的面孔更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和绅士的气度。
“哦哦,好。”
郁州忽然不轻不重地推了下自己,肩胛骨上骤然抚上的灼热温度唤回了四处游荡了思绪,纪宁慌乱地点了点头,呆毛顺着上下晃荡,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呆呆的可爱。
有人带着针的眼神戳了两下对面笑的勾人的温鸿雪,原本没什么波动的心情像是陡然倒进了一大缸熬得浓郁稠稠的酸梅汁,冷却下来后自己尝了一口,酸的几乎要发苦。
偏偏有口难言,占据着不明不白的身份,连站在道德制高点都做不到,更遑论指指点点了。
郁州的指节被捏的咯嘣脆响了几声,他心里像是揣了块石头似的,哽的几乎喘不过气,炙热焦灼的高温却不管人死活的依旧疯狂烘托,让这份难言心梗凭空添了几分上头的气焰。
要抓紧时间了。
得赶紧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要给自己挣个正正经经的名分和地位。
不能再这样得过且过了。
回去的一路,郁州沉默着将视线投注在微微打着蜷曲的发旋上,脑子里尽是模拟告白的场景。
重中之重,是回去偷偷做下攻略。
告白的时候应该送什么
怎么样告白最可能被对方接受
告白成功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
郁州越想越急躁,恨不得从车里冲出去飞回家开始全副心力折腾这件事。
“哈欠——”乖乖坐在警车,被“无罪释放”回小区的纪宁突然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统子哥,你有没有觉得后背发凉?”他疑神疑鬼,扭头左瞧瞧、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
系统沉默中沉默,他总不能大大咧咧地直接来上一句“你身边的大灰狼早就盯上你了,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你这只小白兔叼回窝了!”吧?
本来自家的呆呆宿主压根没往那方面多想,但要是他这一多嘴提醒,突然开了窍,那可不是便宜了这个傻大个?!
不行不行,亏本买卖,绝对不干。
这样想着,系统扬起职业性假笑。
【没有呢亲亲,这里得到的信息是您察觉有误呢亲】
【夏日炎炎,建议您不要胡思乱想,必要时可以来一瓶藿香正气口服液哦】
【只要88,只要88,清凉降火带回家】
纪宁:“……”
好好的系统,怎么突然有点阴阳怪气的。
他们这一行老弱妇孺,除了郁州看起来有几分靠谱之外,其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是太高的样子。
就算要搬家,也得给一定的时间找房子,就是再嫌弃,这几天也还得住在那群租房里。
虽然很无奈,但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实如此。
所以警局那边在取证之后,询问了他们几个人的意见,准备从队里调几个胆大心细的专业人员给现场做清洗。
清洁员还没到现场,本来还有几个痕检员有异议,但是尸检报告一出,这件事彻底被定义为意外,局子里彻底没了其他意见。
上下里外冲刷洗涮,试剂和消毒剂轮番上阵,将墙面喷溅的
血液和呕吐物遗留给洗了个一干二净,所有门窗大开,敞开通风,丝毫没留下任何血腥气。
顺手还清理了屋里厨房的垃圾桶,毕竟害死人的洋地黄根还剩了不少在袋子里,这骇人的东西,专业人员一不做二不休,也给彻底带走了。
至少皮兴国推门进去的时候,搓着手是克制不住的高兴。
“好啊……真好……省得我花钱找人来打扫了。”
“他妈的,总算是有件好事了!”
纪宁站在走廊门口,沿着皮兴国走过的地方扫视过去,原本依附着猩红暗沉血迹的角落和砖墙都已经被清洗的一干二净,空气中弥散着说不出的试剂气味,将原本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彻底挤散。
如果不是白墙面上无法自然消除的指甲抓挠痕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这间除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群租房,刚刚死了两个人。
现在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反而是他自己身上沾染的混杂气味,在暑期蒸腾后更加让人鼻腔遭殃。
纪宁扯起了肩头的布料,抵在了人中的位置,微微一嗅。
莹白的小脸顿时一青。
天呐,他就顶着这样让人呕吐的味道,和这么多人挤了一路吗?
不行,他得赶紧洗澡,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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