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园内的气压骤然降低几度,每秒钟都被无限拉长,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几人间蔓延,直到炎柱重新找回那被少女的突然闯入而掐断的气焰——
“谁允许你丫偷偷摸摸进来的?!”
男人显然有将火气全都撒在飞鸟泉身上的意思;炼狱杏寿郎惊觉不妙,正苦思冥想该如何阻止,却不知这本就在少女的计划之内。
见已成功将炎柱的目标转移,飞鸟泉的肩膀放松下来,也不继续顶撞,干脆利落地在一滩酒渍上半跪下身。
“回槙寿郎叔叔,我没有偷偷摸摸进来,我是光明正大地走前门进来的。”
此话被她轻声细语、恭恭敬敬地说出,险些将炼狱槙寿郎呛得气结。“你——”这丫头非但不怕他发火,抓重点的本领也能把人气到吐血。还未等他再开口骂人,又听她继续道:“您还记得吗?临走前您曾嘱咐我,在学成之后一定别忘了对师父表达感谢,我这不是通过了选拔想来向您道谢吗?您不高兴吗?”
“谁是你师父!我从未有过你这种徒弟!”
“诶?可是师父,您的手写信我还留着呢,上面明明把我称为您‘颇为看好且爱惜的徒弟’啊,因而请桑岛先生多多关照——”
“闭嘴!你什么时候值得老子写那种玩意儿!”
依旧跪在原地的炼狱杏寿郎大气不敢出,不停地对躲在墙角的幼弟使眼色,示意他快走。在他身前,飞鸟泉和炼狱槙寿郎早已争得不可开交。
两人表面上像是在吵架,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场争执只是醉酒的炼狱家主在单方面发怒而已。至于飞鸟泉,她早已抿去了初来乍到时的锋芒,转而塑起一身面对唇枪舌剑刀枪不入的铠甲。无论面前那位大人丢来何种攻击,她都只是温驯地接下,再用回答转移话题,根本无意和他吵下去。
“槙寿郎叔叔,都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还是请您消消火吧,”最后,估摸着炼狱槙寿郎发泄得差不多了,她才悠悠叹道,“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在这种时候可不能真动肝火,身体垮掉可就糟了。”
炼狱槙寿郎从鼻子里发出几声嗤笑。
“理解?小丫头片子能理解什么?相比之下你的日子可太好过了,毕竟你连飞鸟医生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吧?”
仿佛被人精确刺中了铠甲的软肋,飞鸟泉的脸色在刹那变得煞白。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炼狱杏寿郎“唰”地站起身来。
“父亲!!”转眼他便来到她身边,直直盯着屋内的男人,难以自禁地提高了音量,“无论如何您这样说也太过分了!根本不是您揣测的那样!请您——”
请您为您的所言道歉!
在他不可挽回地将那句话说出口前,飞鸟泉将他拦了下来。她的脸色阴郁得可怕,那在他手背上的轻轻一抚却是冷静而克制。
她镇定地看向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两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炼狱槙寿郎的眼睛。发泄火气后的精疲力竭在此时袭来,男人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转过身去,只留给二人冷漠的背影。
“滚出去。全部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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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姐姐,真是对不起,父亲他——”
“不用在意。”
相较于男孩的沮丧,被炼狱槙寿郎用各种方式骂了个遍的飞鸟泉倒是一脸无所谓。她将右腿的绷带一圈圈卸下,浸入面前的小溪,任由绷带末端在潺潺溪水中飘荡。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真要追究,是我的突然打搅才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在炼狱杏寿郎能反驳之前,她平静地将此事一笔带过,“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们怎么样。还好吗?你和小千。”
旁边一时没了声响。她没将视线从飘舞的绷带上移开,静静等待着,片刻后,才又听到男孩开朗的声音:“泉姐姐是为了这个回来的吗?我现在很好,已经完全没问题了!阿千年龄还小,我会照顾他的!完全不用担心!”
“这样啊,”飞鸟泉若有所思,却没再多问,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她将绷带从溪水中捞出,拧干晾在身侧的岩石上,这才将视线转到炼狱杏寿郎那边。
她用手指指自己的额角。
“头发多久没剪了?都遮脸了。”
“这个啊,是因为——”
炼狱杏寿郎猛地顿住。
从小到大,他和千寿郎的头发都是由母亲修理。自母亲卧床不起的那刻,便没有人再管过他们的头发了。
“——呜姆,其实是因为以前一直是短发,就想把头发留长试试看!”他硬生生地半途改口,扯出个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哦?”飞鸟泉发出意味不明的单音节,随后便沉默不语地凝视他。在笑脸之下,炼狱杏寿郎感到自己心跳一点点加快,身体跟着紧绷起来。
他确信,面前的人会在下一秒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谎言拆穿。
无论是‘自愿留长发’这个谎言,亦或是,‘我现在很好’这个谎言。
因缺乏睡眠而泛青的下睑,因偷偷哭泣而红肿的眼眶,因被酒罐砸到而发黑的淤血——
明明他用衣物将伤痕遮得很好,明明他洗漱时对着镜子确认了无数次,没人会在他脸上发现异常;然而,在被那双冷金的眼眸注视着的当下,炼狱杏寿郎却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飞鸟泉转开眼,兀自在石头上坐下,对着炼狱杏寿郎勾勾手。
“转过去。”待他来到近前,她吩咐道。炼狱杏寿郎顺从地转过身去。他还未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在他身后,飞鸟泉目测了一下对方的发量与长度,将闲置许久的发绳从手腕解下。
脸侧的触感来得很突然,让炼狱杏寿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像受到惊吓那般猛地一躲。那双纤长的手停住动作,他身后传来少女好笑的声音:“你以前没这么怕我啊?别动,乖一点。”
他只得依着指令站定不动,即便被碰到的那半边脸像是要烧起似地那般发烫。少女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觉得自己只要退上半步便能感到她的体温。
这次那双手只是虚抚过他的两颊,撩起垂落于脸侧与额角两边的头发,一齐挽至他脑后。飞鸟泉用一手收住那束头发,另一手的五指则穿进他的发丝间,顺着纹路将其理顺。
“没有梳子先将就一下,不然你头发太硬,容易乱。”她解释道。
头皮的触觉没有脸颊那样敏感,但炼狱杏寿郎依旧感受到了——
带茧的指腹,携着细微凉意,以轻柔的力道将发间的盘根错节逐一捋清,像是春日里刮过原野的那道清风。
奇怪,好奇怪……
明明类似的事情,母亲在理发前也会为自己做……
但为什么现在,感觉这么奇怪呢?可能因为不是母亲而有些害羞吧,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轻飘飘、晕乎乎的,从前从未有过的心情……
他恍恍惚惚地思索着,身子随之放松下来,橙红的发尖毫无自觉地一颤一颤。从飞鸟泉的角度看来,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只需轻轻戳一戳便会在她身边蜷缩起来。
她勾了勾嘴角,以扎马尾的手法在他脑后扎了个小啾啾。
“发绳送你了,正好我最近用不着。”她说道,按着肩膀将炼狱杏寿郎掰过来,左看右看,满意地下了定论,“果然还是露额头好——”
她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因为炼狱杏寿郎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突如其来的冲撞,让飞鸟泉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怎么了?”她扯了扯他的小啾啾,轻松地调侃,“想撒娇?”
男孩一反常态,一声不吭,固执地将脸埋在她的小腹上。良久,他才发出闷闷的声音:“想说谢谢。”
飞鸟泉觉得很新奇,因为这话几乎是被炼狱杏寿郎嘟囔出来的。他像是害羞了似的,声音很轻,任凭少女怎么逗他,都不肯抬起脸来。
少女的目光放柔下来,了然地微笑。
她抬起手,在炼狱杏寿郎后背轻拍,像是在安慰做噩梦的孩童。
谢什么啊。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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