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亭雨的后背都快疼麻了,鲜血顺着皮肤往下淌,染红了整件衣衫。他额角渗出几滴冷汗,嘴唇因失血过多泛着白,往日多情柔和的眼中一片荒芜,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眼前这六名刺客还生龙活虎地在他旁边晃悠,没有一个人因为一点小伤退缩。

    也是,自己斗殴是为了逃跑,人家斗殴可是为了活命。

    池亭雨眼瞅着自己快撑不住了,想看看小皇子逃出去了没有,结果就那么一转头的功夫,又一名刺客携匕首而来,尖刃离他的前胸仅仅不到三寸。

    完了。

    池亭雨这想法在脑中仅仅逗留了一瞬,下一刻,一柄泛着寒光的铁锹照着刺客的脑袋劈了下去。刺客右手脱力,匕首沿着池亭雨的衣襟往下滑,割开了一道无足轻重的小口。

    池亭雨慢半拍反应过来,抬脚把那刺客踹出了七尺远。

    他气急败坏地看向容骥,吼道:“你是不是有病,这时候回来干嘛!”

    “我看你才有病呢,这么多人你能挡住多长时间!”

    容骥背对着他,铁锹上还沾了点血,气势汹汹地对着补上来的刺客劈了过去。

    容骥耍剑的时间不长,但好歹还有点架势,耍起铁锹来就变得毫无章法,全靠一腔热血胡劈乱砍,乍一看凶猛,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漏洞。

    当刺客的最讲究身法灵活,被小皇子追杀的那位随便几个侧身躲开攻击,手中短剑毒蛇一般向着小皇子的脖颈张开巨口。

    池亭雨余光瞄到此间危机,登时反握长剑,对着那刺客狠狠甩了出去。

    细弱的剑身载着清润的流光划过长空,在短剑触到容骥皮肤前稳稳钉穿了刺客的脖颈。

    容骥猛然被溅出的血滴浇了头,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身穿黑衣的人向后倒去。

    池亭雨瞬间移到他身边,一把抽出染血的长剑。容骥看见这名刺客的身体抽了两下,随后再也不动了。

    刚刚那一剑完全出自本能,池亭雨的后背因这一下涌出更多鲜血。他原地打了两个摆子,左手撑在容骥肩上,嗫嚅道:

    “快找机会跑。”

    总共六个刺客,折掉俩,剩下四个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他们静静绕着这两个人打转,收敛了方才狠辣激进的袭击方式,变得更加谨慎。

    池亭雨内心苦笑一声,拍了拍容骥的肩,举起剑,再次冲了上去。

    刺客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等池亭雨真的流干了身体里的血,到时候不用人杀,小皇子自己也活不下去。

    容骥没想到自己能累赘到这程度,他眼眶一下子红了,哆嗦着举起手里的铁锹,不管不顾地朝那几个刺客挥了上去。

    几个刺客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知道这铁锹让他们吃过多大亏,想也不想地闪到一边,让容骥扑了个空。

    然而容骥只是虚晃一招,铁锹伸出去把他们逼退后,转手拉起池亭雨就往外跑。

    池亭雨整个人跟喝了假酒似的,脚下步伐虚浮,被小皇子晃晃悠悠地拉出院子,迎着风一路狂奔。

    他背上的热血险些冻成寒霜,冷汗扑簌簌往外冒,沾湿了手心,滑溜溜地攥住容骥的手,差点把自己甩出去。

    容骥脑子里乱成一团,分不清东南西北,下意识往印象最深的地方跑。

    黑夜宛如披着轻纱的舞女,在静默中悄然无声地撕开雾气,吸引一帮人踏入了迷障重重的深山。

    池亭雨眼前发花,就这还不老实,时不时对周围的路指手画脚。容骥被他指挥得不厌其烦,恨不得把人从土坡上推下去。

    他俩在深山老林里瞎摸乱撞,始终甩不掉身后那四个刺客。池亭雨一咬牙,指着旁边突起的树丛,低声说:“快钻进去。”

    容骥架着池亭雨躲在树丛里,紧随而来的刺客就站在他们旁边。

    那群人七拐八绕地在林子里打转,找不着人,也不敢大声喊,几个黑乎乎的脑袋凑在一起商量对策,看得池亭雨手心发痒,很想上去给他们两拳。

    他和容骥安静地缩在一片树叶围织的阴影中,谁都没有出声,大眼瞪小眼地等着那帮刺客离开。

    树上吊下来的蜘蛛旁若无人地在叶子上结网,顺着容骥的手滴溜溜转了一圈,吐出一根晶莹光滑的白丝。

    容骥当即闭上眼,恶心地不敢再看。那蜘蛛居然还得寸进尺,趴在他手背上,毛茸茸的腿溜达了一圈,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巢穴。

    容骥即将出口的尖叫已经到了嗓子眼,被池亭雨突如其来的大手掐断在襁褓中。

    池亭雨两指并拢,飞快地将蜘蛛从他手背上拔下来,一个远抛,扔在了对面的叶子上。

    蜘蛛下落时发出一连串不易察觉的簌簌声,那些刺客一个赛一个的耳聪目明,当即被这点声音吸引过去,过江之鲫一般扎进了树丛中。

    就在这时,一股邪风沿着山缝劈头盖脸地浇在池亭雨身上,掀起的血腥气飞出老远,正好飘进了那几个刺客的鼻腔。

    他们瞬间回头,眯起眼盯着来路,为首的那位抬手一挥,剩下几个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沿着腥味踏进对面那片树丛。

    容骥只觉得心脏都快裂开了,他死死攥着池亭雨的手,指尖因用力过度打着哆嗦,像一只随时暴起的小野狼。

    池亭雨另一只手轻轻挪过来,拍了拍小皇子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

    “听我的话,跑!”

    容骥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拽着池亭雨朝树林深处跑去。那四个刺客听见响动,立即迈开步子展开追击。

    池亭雨知道他俩跑不了几步就会被人逮住,索性带着容骥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

    山洞内四仰八叉地立着尖锐的岩石,容骥和池亭雨跑得十分费力,他们来到一处敞开的岔路,池亭雨抬手指向右边那条,两个人直接马不停蹄地往里钻。

    一切声响都在空洞的山体中被迫放大,后面那几位刺客侧耳聆听山内的动静,然而这洞不知怎么回事,岔路格外的多,隔着脆弱的山壁环环相扣,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哪儿都是人,哪儿都有两个目标的踪迹。

    容骥拖着池亭雨在洞内拐了个九曲十八弯,一直没找着出口,他有些着急地踹在一颗石子上,低声道:“我们不会出不去了吧?”

    池亭雨身上的冷汗和血冒得一样勤,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前方,微微摇了摇头:“再绕绕,把他们困死在这儿。”

    容骥心想别他们没困死,我们先在这儿阵亡了。

    他费尽力气拽着池亭雨往前走,就在池亭雨终于受不住的时候,容骥听见了一声不大不小的鸟鸣。

    “出口,出口在前面!”

    他赶紧拉住池亭雨的袖子,没成想这一下用的力气太大,池亭雨身体一晃,“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容骥瞬间吓傻了,赶紧蹲下来查看池亭雨的状况。池亭雨闭上眼毫无所觉,半死不活地瘫在那儿,任凭小皇子如何着急都没有反应。

    “你这个人……”

    容骥又气又急,他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愈发接近,只好咬着牙把池亭雨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地朝山洞外面走去。

    直到走出山洞那一刻,容骥才恍然惊觉,这地方离他们上次去过的山神庙已经不远了。

    背上这人沉得要命,容骥掂了几下,沿着上次他们走过的路慢吞吞地挪向山神庙。

    他简直不知道池亭雨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大的后山,刚好就能碰上一个岔路多的山洞,刚好出口就对着曾经去过的地方。

    看来老天都想让这个祸害长命百岁,以便毫无节制地霍霍自己。

    山神庙没有宝物,但是有让他们度过一晚的安身之处。

    容骥气喘吁吁地爬着坡,脚下石子与树杈乱飞,时不时还有几根锋利的秃枝刮他一下。三月份的夜晚难得这么热闹,容骥浑身冒出的热气刚好捂暖了池亭雨因失血过多而略显冰冷的身躯。他们俩就像个移动的小山包,顶着月光,走在漫漫长路之上。

    前方远得望不到头,后面那几个追兵倒是有迹可循。容骥的脚已经磨破了,汗水蛰得伤口又疼又痒。他鼻子里闻不到别的味道,只有那股萦绕不去的血腥气幽魂似的在附近徘徊。

    容骥知道自己体力到头了,再不休息,恐怕真得和池亭雨变成一对儿“亡命鸳鸯”。

    快了,最多半里路,就能看见那座庙。

    容骥眼前冒着白点,热汗也渐渐淬了冰,贴在身上,被小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背上的池亭雨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他想跪在地上休息会儿,又想起这人救过自己的命,只好边抱怨边拖起麻木的双腿,鸭子似的往前走。

    容骥快晕过去了,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胳膊,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到达目的地。他嘴里絮絮叨叨的,一会儿是对池亭雨的怒骂,一会儿又说起南溪县的麦子,到最后,只剩下一句:

    “你千万别死。”

    你千万别死,你还要送我回家呢,你要救我母亲,你还要娶我,你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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