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杨三郎的两个丫头伺候他梳洗穿衣,另外两个丫头去厨房端回早饭,大丫鬟春柳掀开食盒一看:只有一碗红烧肉,两个白馒头,一碗白米粥和两样凉拌小菜。她皱眉问道:“去了半天,怎么没把三爷的饭端回来?”
冬梅回答:“厨房说了,这就是主子们的早餐,还不如咱家二等仆人的伙食好。”
杨三郎看了一眼也没胃口,只说:“我不饿,你们拿下去吃吧!”
别人倒没说什么,夏薇一向脾气火爆,直接把几碗吃的摔到了院子里:“吃什么吃?把我们公子当下人对待呢!我列个单子,让厨房照着去做,做的不够精致就换个厨子!”
春柳劝道:“都忍一忍吧,初来乍到就惹是生非,这乡下地方哪比得了京中,食材或许不全,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夏薇冷笑:“就你贤良识大体,再怎么说常家也是当地的富豪,虽然比不得侯府,也不会让主子们吃这些粗茶淡饭,分明是想给爷一个下马威。新姑爷进门就该把前三脚踢开,将来才不会在媳妇门上受气,我今天就要把三爷昨晚损失的颜面给争回来。”
夏薇吆喝了两个小厮便向厨房奔去,杨亭岳也见惯不惯,这些丫头的脾气都是他平日骄纵出来的,何况夏薇说的对,昨晚那口恶气还没出,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算了。
习惯懒床的常欢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胖丫杀猪似的嗓门响起:“姑娘,不好啦!姑爷身边的丫头带人把厨房砸了。”
常欢喜立刻清醒了:“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秀姑口齿伶俐,忙对主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说咱们家的伙食是喂猪的,灶台和厨具收拾的也不干净,若把她家公子吃坏了肚子,就把厨房一干人等统统问罪。还说包子要蒸蟹黄馅的,混沌要三鲜虾仁的,米粥要用胭脂米熬制,还有什么糕点、什么汤呀,说了一大堆菜谱,我都没听过。后来柳妈说没有那些配料,人家就把锅碗瓢盆掀翻,米面肉菜扔了满地,那气势就像土匪进村了一样,横行霸道。”
翠花一边服侍丫蛋穿衣服,一边气愤道:“估计是陪她家主子吃螃蟹吃多了,到哪都习惯了横着爬,姑娘,咱们要不要去教训她们一顿?”
常欢喜咬牙发狠的琢磨了一阵儿,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砸了厨房,咱们再去砸她的院子?那不都是咱家的地盘,打他们的人?人家后头可有千军万马的势力,所以对付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只能智取,不能冲动。”
丫头们知道她家姑娘想出妙招了,都支楞起耳朵听候命令,丫蛋一摆手,把她们都招到了身边,交头接耳的小声吩咐道:“胖丫,你让柳妈把厨房的精米细面都装起来藏到仓库去。”
“甜妞,你把厨房还没吃完的蔬菜肉蛋都装进口袋,让小厮拎到村里那几户穷人家里,和他们换十几身破旧的衣服。”
“翠花,你吩咐田庄上的老王头,最近半个月都不要往咱家送果蔬、家禽、鸡蛋和野味。”
“秀姑,你拿几十个铜钱去村里买些粗粮、棒子面和大缸腌的咸菜疙瘩,从今天开始,吩咐厨房每日两餐,只做稀粥窝头咸菜条,主子仆人吃的一样。”
丫头们一听就明白了,觉得此计甚妙,都兴冲冲的去执行任务了,她们都是穷苦出身,吃几顿稀粥窝头无所谓,可侯府出身的那几个主仆就自求多福吧!
常明远早起听说杨三郎嫌弃家里膳食粗糙,心里也不胜烦恼,却还是去他院子里安慰了一番:“白屋寒门、褐衣疏食,委屈妹夫了。下人们见识浅薄,不如几位姑娘见多识广,还要请你们多担待些。我今天就带小厮们去泉城采办些食材,姑娘们把日常吃的、用的列个单子,若泉城买不到也别无他法了。”
杨亭岳唉声叹气道:“谁让本公子命运多舛,嫁到了你们这荒野之地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苦受罪也是在所难免啊!”
常明远默默替他汗颜:“你这种人堪当什么大任哟!吃苦受罪这个词能和你搭上边吗?”
常明远备好马车准备出门之前,又不放心妹妹,于是过来叮嘱她不要胡闹,丫蛋把自己的鬼主意告诉了哥哥,常明远不甚赞同:“他好歹是侯门公子,你过于苛刻惹恼了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夫妻相敬如宾才能家和万事兴,还是迁就一下吧!”
“我要迁就他到什么时候?任由他性子胡来,把咱爹娘留下这点财产都败光吗?按他们侯府的排场过日子,咱家没几年就会坐吃山空,然后我们拖家带口的去找你和嫂子接济吗?一群丫头都敢和我叫板,我不把她们降伏了,难道让奴婢也骑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丫蛋几句话把哥哥问住了,常明远也一筹莫展。
常欢喜接着说服哥哥:“和他这种人做夫妻能和睦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杀杀他的锐气,我将永无出头之日。你也不能在家照顾我们一辈子,所以你出嫁前就睁只眼、闭只眼,尽量别趟我们这池浑水。这半个月你先去泉城躲起来,别被他找到,我一个小丫头又是他的新婚妻子,他能奈我何?如果他受不了咱家的苦日子逃之夭夭,我也算为常家除害了。”
常明远离开后,小厮把破旧衣服也拿回来一大堆,常家上下人等都“焕然一旧”,丫蛋还告诫大家:“头上、手上的金银饰品都别带了,过几天若发生暴动被打劫了,我可概不负责啊!”
等到中午杨亭岳也饿了,让丫头去厨房端饭,冬梅这次却空手而归,说常家日食两餐,夏薇又要发火,被春柳教训道:“快省事点吧,都是你闹的,让爷白饿了一上午,我亲自去厨房给爷做点顺口的吧!”
春柳去了一会儿也空手而归,厨房的人说米面肉菜都被夏薇糟蹋了,新的食材还没买回来,等晚上一起吃吧!
“她家还想饿死我们不曾?”夏薇气的柳眉倒竖,只能拿出仅存的几块糕点让杨亭岳先垫垫肚子。
杨亭岳的丫头和小厮们一整天也没出院子,忙着打扫房间,整理随身物品、安放那几十抬嫁妆,终于挨到了晚上,大家又累又饿,让冬梅去厨房催餐,都以为好食材买回来,晚饭能丰盛些了。可冬梅把食盒端回来,却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夏薇打开一看脸都绿了:“天啊!这是什么?你怎么把猪食拿回来啦?这是为了惩罚我今天闹事儿,特意为我开的小灶吗?”
冬梅说话慢吞吞的:“常家的厨娘说了,全家主仆晚饭一样,吃的都是这个。”
夏薇火冒三丈:“我才不信!分明是想虐待我们,咱去看看少夫人在吃什么?为三爷讨个公道!”
杨亭岳也出离愤怒了,带着丫头们气势汹汹的来到常欢喜的院子,一路上看见几个婢仆穿的都像叫花子一样,不禁纳闷,闯进丫蛋的房间张望了一圈,也没见到主人,餐桌旁也坐着一个叫花子,吃的正是冬梅端回去的食物。杨亭岳大喊一声:“常欢喜,你给爷滚出来!”
小叫花子蓦的从餐桌旁站起来,转头问道:“公子爷叫奴家有何贵干?”
杨亭岳这群人瞪大眼睛仔细一看,面前之人的确是常欢喜:那身衣服补丁落补丁,真可谓是鹑衣百结啊!头上麻绳绾发,脚上一双葛布鞋漏了几个洞,把一个窝头狼吞虎咽的吃下,还唆着手指,然后掏出一条抹布似的手绢擤擤鼻涕,又擦擦嘴问道:“你们都吃过晚饭了?饭菜还算可口吧!我觉得这厨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杨亭岳恍然大悟:“想和爷上演苦肉计是吧!信不信爷拆了你的院子,把你们全家都下大狱,让你天天吃这样的牢饭,看你还敢不敢装穷?”
常欢喜往眼角抹了点辣椒水,满脸凄然的向杨亭岳走来,身上的衣服还散发着一股馊味,把手绢往他脸上一扬:“夫君啊!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听为妻我和你诉诉苦衷吧!”
杨亭岳主仆五人吓得连忙后退,生怕丫蛋的乞丐装挨上他们的锦衣华服,一个个表情如临大敌,只听常欢喜像寡妇嚎丧似的唱起了评剧《秦香莲》:“不幸家乡遭荒旱,粮米欠收少吃无穿。头一年不分昼夜织布纺线,抚养着老小少受饥寒。第二年依然是粒米未见,织布纺线都无有本钱,那东邻西舍全都借遍。第三年寸草不出、土干地裂,家家逃难都往外搬,我们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连一根野菜都无处去剜……”
“够了!”杨亭岳一声断喝,忍无可忍的拂袖而去。回到了他的院子,看着自己的丫头小厮们都饿得惨不忍睹,泄气的说道:“你们挺不住就先吃几口他们的晚饭,明天一早,爷带你们去泉城酒楼吃顿好的,然后采办些食材回来,咱们以后另起炉灶自己做饭,不和他们家参合。”
众人只能去厨房拿两个窝头,泪眼汪汪的啃完都回房歇息去了,杨亭岳也饿的头昏眼花,却坚守贵公子的傲气,不肯吃那些“猪食”,春柳一边服侍他就寝,一边唠叨着:“按理说,三爷现在成家主事了,怎么过日子轮不到我们丫头操心。俗话说,家财万贯不如日进分文,侯府陪嫁的田庄铺子都在京城,远离咱们的监督,庄头和掌柜的越发中饱私囊,每年那些收益也只够爷一个人花销的。以前无论在杨家还是崔家,我们下人的吃穿月例都是公中的,可如今刚过门就动用三爷的私房钱,一时半刻应急也就罢了,若天长日久咱们的花销都自己承担,爷的嫁妆早晚也要贴光了。”
杨亭岳像是突然觉醒了:“对啊,我得想办法发家致富,不能任意挥霍老本,每天入不敷出可不行。”
春柳内心念佛:“到底是嫁到了穷人家,知道了民生的艰难,总算明白些事理了。“
却听杨亭岳下句话又现了原形:“我那些嫁妆银子还留着给苏可卿赎身呢!”
春柳默叹:“是我期望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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