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院里又长了一颗栗子。
下人没辙,想通禀赵王,又觉得让主子为这种小事烦心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叶秀被提醒,确实得趁赵王回来前解决此事,万一让他发现自己招惹锦衣卫,一气之下反悔了,倒霉的是自己。
赵王就快离京,府上管理相对松散,叶秀溜出去赫然看见一棵大树,吐槽这算豪宅后门的标配吗?
少年果然从树上落下,带来一阵轻风,笑容欣喜非常。
叶秀开门见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少年因她冷淡的语气一愣,并未放在心上,笑道,“你弟弟说的呀,他说赵王从太子府借了些人,你要过几天回去。”
叶秀扶额,千防万防,小屁孩不设防,但愿太子夫妇紧抓教育。
少年没觉得不对,高兴地说起腰牌找到了。
叶秀配合地表示,那真是太好了。
少年说那天分别后他独自找了很久,谁知他那神通的厉叔早就知道他丢了腰牌,更神通的是已经替他找了回来,说是在路上被人捡到了。他亲爱的厉叔没有罚他,只是不准他再出门闲逛,这两天把他看得很紧,晚上当值也调成了和他一样白天上班。
少年总结性发言:“以后我不能常来找你了,不能让厉叔发现!”
叶秀听讷了,以为他至少要挨顿打,结果杀人不眨眼的厉彦竟然是温柔型的,因为不想让少年伤心,所以直接隐瞒真相?
突如其来反差萌!
正在这时,后院门闩响动,叶秀担心有人出来撞见,拽起少年飞奔起来,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停下,不远处是长街,再往前就人多了。
叶秀累得喘气,少年没事,欢喜地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
叶秀感觉理亏,答应不见少年,没两天又见,虽然是少年主动不能赖她。
大脑飞速运转完,她惊问,“您白天当值,怎么在这儿?”
敬业少年竟然旷工,厉彦又多了个砍死她的理由!
少年凑来小声说,“上次太子办的案子有几个逃犯,太子不管,都察院也不管,就交还锦衣卫。厉叔在忙别的事,我就跟着薛叔抓人,他说厉叔看我太紧啦,特许我抓完人可以找姑娘。”
找姑娘,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少年笑眯着眼,“好不容易厉叔不在,我想见你,就赶紧来了。”
叶秀觉得那笑容刺眼,他还不知道今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该怎么道别呢?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道,“哦对了,我还要跟你道歉,那天真的错怪你了,这是我的道歉礼物,你在绣坊待过,会喜欢这个吧?”
手帕细腻柔滑,绣着双面异色的莲花,一粉一金,莲叶纹理清晰,莲心细蕊分明。
“我本来想买店里绣得最好的云肩,但店家说那是苏州来的尖货,我的钱不够,就只好买这个了,你会喜欢吗?”
叶秀本来就干这行,送什么都一样,少年的小心翼翼让她难过。他会笨拙地猜测她的喜好,会纯粹地说“想见你”,会剥栗子,扔栗子,还会坐在树上等她,等到她眼睛都亮了。
她想,以后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少年了。
少年察觉她情绪低落,低头细看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叶秀看着他凑近的脸,关切的目光,忽然脑子一热,拉下他的领子凑过去。
少年瞪大了眼睛。
叶秀听到了他的心跳,清醒过来很快放开了他,攥着手帕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小大人。”
少年羞红了脸,“哦哦,好”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叶秀说的什么,顿时欣喜,“真的吗?太好了,我终于也送了一件你喜欢的东西!”
叶秀还在尴尬,无声地点头,
少年红着脸,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薛叔问我是不是认识了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我才想起来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阿秀,叫我阿秀就好。”她道,“小大人也没有告诉我您叫什么呢。”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
少年有些抱歉,“厉叔说在外不能随便透露自己是谁,所以别人不问我都不说的,我叫秦昭,以后你就叫我阿昭吧。”
叶秀忘了尴尬,脱口而出,“你不姓厉?”
少年问,“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厉叔不让我姓厉,也不让我叫他爹,薛叔说他不想做我爹,我不懂,可他对我真的很好啊?”
叶秀懒得管这一家子奇葩,该拜拜就拜拜!
少年还不知叶秀打什么算盘,继续道,“这次也多亏了厉叔,要不是他找回腰牌,我差点又怀疑到你了。”
叶秀眉心微蹙,沉下脸色,“您方才的意思是还是怀疑我,要不是厉大人找回腰牌,您还会来逼问我?”
少年怔住,霎时慌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厉叔没找回来,我可能差点就又但是我没有!”
再多解释都是徒劳,叶秀决定判他有罪,戏精上身将手帕狠狠一掷,“您还是怀疑我!”
少年毫无抵抗力,捡起手帕手足无措。
偏偏这时长街传来骚动,二人一同被吸引目光,竟是两个男人从长街跑过,身后追着个锦衣卫,整条街都乱了。
尽管隔得老远,叶秀本能想躲,少年拦住道,“那是我的朋友焦银环,我要去帮忙了,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少年“铮”地一声拔刀,刀背反射的寒光刺痛了叶秀。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那让人想要□□又想要呵护的单纯、无辜,就这样迅速离叶秀而去,像雪崩后的山,顷刻只剩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残忍。
事发突然,叶秀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拉住他,“不要去!”
少年柔声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叶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奔去,街上所有人都让行。
两个逃犯跑至长街尽头,一左一右分开逃命,少年奔至,与他的朋友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头消失。
叶秀感觉呼吸困难,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稍微舒缓心神,僵硬地往回走。
她也是逃犯,只是身份隐藏得格外好而已。
不料半刻钟的功夫,少年再次出现在长街尽头,周身洁净如新,哪里像刚刚追捕了逃犯。
叶秀听到身后有人在喊“阿秀”,回头一看,立刻小跑起来。
少年追了上来,又喊了声,“阿秀!”
为了甩掉他,叶秀当即拐了个弯,可惜还是在一座桥头被追上。
桥底是长流的河,四周无人,叶秀自知跑不掉,停在桥边喝止,“别过来!”
少年不明所以,解释说,“我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阿秀你别生气。”
她不生气,她只是害怕,“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少年如实道,“刚才那两个是逃犯,许知事行贿,他们都有罪,却畏罪潜逃,我的朋友忙不过来,我就去帮忙缉杀了啊。”
叶秀冷静地问,“所以他们死了?”
“押回去太麻烦,我怕你等太久,只好就地杀了,卫所说可以杀的。”少年忽然啊了一声,“对了,我杀的那个人你认识,就是那天那个管家。”
叶秀心里突地一下,是那个礼貌的管家。
少年早就收了刀,慢慢走向她,掏出怀里的手帕递来,小心的模样谁会想到他刚刚取了人命。
“我真的相信你,就算厉叔没有找回腰牌我也相信你,你收下这个好吗?我挑了很久的。”
叶秀不由得后退,忽见少年指尖有血,手帕被沾上了血点。
再退也不能跳河里去,她把心一横,怒道,“都弄脏了还要送我!”
少年这才看向自己手中,惊讶道,“哎呀,我光顾着不让血溅到身上了!”
“反正脏了我不要!”叶秀夺过手帕,气愤地往河里一扔。
质地轻柔的丝绢飘啊飘,一粉一金两朵莲花在空中绽放,最后凋零在河面,顺着河水漂流而去。
少年愣愣的,扶桥深望了一眼,嘴巴撇着,回头委屈地看着叶秀,“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弄脏的,我的钱花光了,等我存了钱再给你买新的好吗?”
叶秀深呼吸,指着渐渐飘远的手帕,“我数十个数,你把东西捡回来,我现在就不生气。”
少年遥望了眼,想说可是手帕已经漂远了。
叶秀道,“一。”
少年一愣,“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秀道,“二。”
少年抿嘴,立刻振奋,“你等我!”
说罢顺着河畔飞跑而去。
叶秀在他身后大声道,“三!”
手帕浮在河心,少年很快追上,四下看了看无人,卸下佩刀一跃跳入水中。
叶秀在桥上高喊,“四!”
越到远处河面越开阔,他奋力朝河心游去,激烈的水声中传来叶秀的声音。
“五!”
他一头扎入水中,一口气潜游至河心,猛地露出水面,终于抓住了手帕。
河流裹挟着他越来越远,他又一口气潜游回岸边,上岸即刻飞奔。
远远地,桥上看不见人影。
他不放弃地奔跑着,期待再次听见数数的声音,可直到他回到桥上,左右四顾,还是没有人。
入秋时节,秋风冷飕飕的。
他孤零零,湿答答,喘息着喊道,“阿秀!”
没有回应。
除了过耳的风声,与桥下水声。
远处缓缓走来一人,正是他刚才协助的锦衣卫好友。
焦银环偶然见证了全程,冷着脸问,“阿昭,你竟然让人当狗训?”
看似冷静,实则难以置信,由于太过震惊,他此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刀,便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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