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想尖叫,忍住了。
又来了几个新登船的锦衣卫,见到九英手中的刀和倒地的同僚,立刻杀气腾腾冲来,根本没把叶秀放眼里,一心要杀九英。
九英飞身奔至桅杆,抓住桅杆上的绳索,斩断绳索另一头,着火的风帆似火墙般,倾天倒地地落幕,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叶秀倒退连连,追到近前的锦衣卫衣服都被引燃,不得不跳水求生。
火墙落幕,九英从火浪中升起,以暮色为背景,像飞升的战神,看得叶秀瞠目结舌,还有这种退敌政策!
火舌朝上,桅杆脆弱,九英不敢逗留在高处,放开绳索从天而降,躲开着火的风帆落到甲板,就地滚了一圈,站起来时,头发已被灼烧得卷曲,但刚才一拥而上的锦衣卫解决了。
叶秀的崇拜如滔滔江水气势汹汹!
九英拉着她跑到船尾,“跳下去!”
天色暗了,江水也暗了,叶秀望着黑水心里发慌,深呼吸后还是准备跳,
九英猛地将她拉回,身边赫然钉了一支箭,望向水面,竟有锦衣卫乘船从离岸处靠过来,配备弓箭手射杀逃跑的人,这下跳水也难了。
可留船上更没活路,船体已经着火,叶秀咬牙,“跳吧,总还有一线生机!”
九英点头,短时间内与她达成前所未有的默契。
小船上的锦衣卫似乎察觉到她们的想法,箭雨密集落下,不让她们靠近船边,这阵势就算在水里八成也要被射成箭猪。
她们好不容易等到搭箭拉弓的间隙,正准备跳,一圈绳索从天而降,同时圈住二人,
九英迅速跃起从圈套中脱身,叶秀正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跳起来就地滚了圈,自己已被绳索套住,双手被缚,顿时心里哇凉,被一股力量拖倒在地。
套住她的锦衣卫提刀上前,不着急解决她,而是逼向更难对付的九英,疾步奔去一跃而起,双手持刀劈下。
九英以刀格挡,生生接下这招,被压得直不起身,趁势横扫腿,脱身后立刻躲入船舍,对方马上跟了去。
叶秀挣扎着,爬向不远处的士兵尸体,用尸体旁的刀割开绳索,终于恢复自由。
舍内传来兵刀相交声,小船已聚在周围,又一批锦衣卫正顺着绳梯上船,陆贵不知死了没,越来越多锦衣卫上船,周围全在打杀,他们解决完别处很快就会发现她。
叶秀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心一横捡起地上的兵器防身,谁想刚握牢兵器,余光出现熟悉的身影。
是焦银环。
她想,秦昭也来了吧。
焦银环认出了她,短暂惊讶后浮现笑容,一步步靠近。
叶秀将刀对着他,后退解释道,“焦大人,我是来伺候公主的,与此事无关!”
焦银环没有停下靠近的脚步,“只要上了船的,一个不能留。”
叶秀想哭,想骂人,赵王千方百计地安排,结果让她送死来了,什么鬼运气!
四周温度渐渐升高,焦银环步步逼近,在他身后,风帆的火舌已将桅杆底部烧焦。
叶秀忽然灵光乍现,不退了。
焦银环也不逼了,缓缓抽刀。
叶秀正愁怎么拖延时间,桅杆忽然配合地断裂,等焦银环反应过来已躲避不及,被桅杆重重地砸晕过去。
叶秀觉得,自己的运气也不是那么差。
她跑到船舍查看情况,里面一片狼藉。
九英还活着,正将刀从方才那锦衣卫身上拔出。
叶秀建议,“船彻底着火了,跳水一搏吧!”
九英点头,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有人来了!”
叶秀紧张得快得心脏病了,把捡来的刀握紧壮胆,准备硬刚,忽然发现屋里有两个对门开的柜子,一下有了主意。
九英消耗了不少体力,想要活命就得投机取巧。她们一人藏进一个柜子,这时候玩的就是心跳,看来人先发现谁,先发现叶秀,九英就负责在身后偷袭,先发现九英,叶秀就负责偷袭,无论如何,总比来硬的胜算大些。
叶秀一直自以为艺高人胆大,此时还是紧张得发颤,牢牢握紧手中武器,深呼吸,九英可以,她也可以!
心情忐忑的等待中,脚步声很快靠近。
她朝柜门的缝隙看去,猛然瞪大双眼。
老天爷在开玩笑,是秦昭。
他们竟会有这样一天。
秦昭路过船舍,转头又回来,怀疑地打量四周,来到柜子前,视线与叶秀交错而过。
接着,他向柜门缝隙插入一刀,试探地上下晃动,好像真没人。
叶秀紧贴一侧惊险躲过,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秦昭想了想,也许真的没人吧,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打开看看。
叶秀在里面死死拉着柜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秦昭立刻警觉,“里面的人出来!”
叶秀直冒冷汗,心想也许,或许,大概,跟他打打感情牌,他有可能饶她一命?
毕竟她只是运气不好上了这艘船而已!
正在她纠结要不要露面搏一搏时,另一道柜门猛地打开。
秦昭转身迅速后退,无奈后背抵上叶秀的柜子,一时躲闪不及,被刀刃划伤。
九英见是熟人,惊愕中收手,发现救星般激动,“秦昭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赵王派我来伺候公主,既然公主没来,就算锦衣卫办事,也不该牵连我啊!”
“原来是九英姐姐啊!”秦昭缓缓举刀,抱歉道,“九英姐姐对不起了,皇上说船上一个不留,赵王派去照顾公主的婢女没用了,也不留,所以我只有杀掉你了。”
叶秀震惊,原来不是运气不好,是朱棣真的要她们死。秦昭对九英姐姐姐姐地叫着,却还是要取她性命,那么自己也是一样的命运了。
九英的震惊不亚于叶秀,但很快接受现实,向门边奔逃而去。
秦昭立刻追上,却发现她本意不是逃跑。
她奔跑极快,三两步踏上舍壁跃起,奋力一蹬,腾空仰翻落在秦昭身后,反向他追击去。
秦昭追了个空,就也踏着舍壁腾空,躲开一击后又落在九英身后,毫不留情挥刀。
九英往前扑了个空,往后挡住身后一击,顺势再次踏壁跃起,双手持刀从高处劈下,全身力量压在刀口。
秦昭被击退数步,惊喜道,“九英姐姐好厉害!”
九英气喘吁吁,已有些体力不支。
秦昭也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为难,“你还是不要反抗了,我会下手很快的。”
九英眼神愤恨。
二人僵持,秦昭劝她不要无谓挣扎,“反正你也逃不掉,何必这么辛苦呢?”
九英再次向门边冲去,秦昭追上阻拦,两人打斗起来,火势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船舍。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叶秀已悄然站到一旁。火光之中,生死之间,她眸光闪烁,神色挣扎。
九英败下阵来,秦昭在四起的火光中向她走近,他的身后,叶秀也正慢慢靠近。
九英从地上支撑起,作势还要再战,实则分散秦昭注意。
“九英姐姐,我不想你死得这么辛苦。”秦昭关切地劝道,“阿秀很喜欢你,她会伤心的。”
叶秀正要偷袭,因这话动作一顿。
火势扰乱,秦昭不似平日警觉,但仍察觉微风,想也没想回身斜挥一刀。
那一刀迅速而随意,因为偷袭的人没什么身手。
但在看清是谁后,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叶秀手中兵器掉落,一阵热浪向她袭来,是船舍的门着火了,倒塌了。
秦昭接住摇摇欲坠的叶秀,捂着她鲜血直流的脖根,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惊恐盘桓。
啪嗒的眼泪落在叶秀脸上,也许是周围的火燃得太旺了,竟衬得他的眼泪如此冰冷,和他的刀一样,挥下时随意得没有温度。
叶秀心下凄凉,知道自己也没多好,方才她是真的打算偷袭他,若没有那片刻迟疑,也许就置他于死地了。
秦昭慌张地用手帕捂住她的脖子,莲花浸染得血红,他嘶哑呼唤着,“阿秀,阿秀”
叶秀呕出一口血。
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喃喃道,“怎么会是你,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
叶秀叹息,牵到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她艰难低语,“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因为,她原本也打算杀他的。
周身越发冷了,秦昭的眼泪却变得滚烫,烫得她生疼。
巨大而空虚的无力感涌上四肢百骸,她又呕出口血,叹道,“忘了我吧”
在此之前,她一直私心地想要永远留在他心底,哪怕他只偶尔想起,哪怕他已不再喜欢,她都要他记得自己,就像自己记得他。
可现在,她就要死了,死了就不会记得。
所以他也应该忘记才对,不要记得她曾对他多恶劣,不要记得她曾想偷袭他,更不要记得,她是死在他的刀下。
意识渐渐模糊,她努力睁眼,想再看看他。
可怜的孩子啊,他是如此惊恐而无助,她怎么忍心让他一辈子背负杀死自己的痛苦。
她想说,一定不要记得啊,却已发不出声音,只隐隐看见他身后有人,是九英。
她无声地张嘴,眼泪流了下来。
九英一刀刺入秦昭后背。
他抱着她,倒在他们交融的血泊中。
周身被温热的血液浸染,最后一刻,叶秀多想也抱抱他,却被九英拖走。
船上火势汹汹,锦衣卫开始撤离,先前被桅杆砸晕的焦银环已被带下船,船上还剩两个焦急的身影在搜寻,不停喊着秦昭的名字。
一个声音近了,忽道,“大哥,找到阿昭了!”
火光掩饰下,九英拖着叶秀从另一侧逃出。
船边江水悠悠,船上大火熊熊,连锦衣卫的船都远离了。
舷墙灼烧出了裂痕,九英一脚踹开口子,将叶秀拖到船边,“我自身难保带,看你造化了!”
说完摆弄她的双手抱住一块焦板,将她推入江中,自己则向船尾跑去。
叶秀仰面坠落,四肢无力,落水的那一刻木板就被江水拍打开去,身体逐渐下沉。
头顶的水面仿若巨大的液晶显示屏,朦胧的火船在屏幕晕开,形成一座火山,一片火海。不时有船板落下,在屏幕击打出波纹,又很快消失,留下巨幅金灿灿的油画。
她无法呼吸,也不挣扎,自己上次溺水是什么时候,是百荟楼的莲池那次,还是和秦昭游湖那次?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竟会溺水,但这次不能否认了,也许这才是她的归宿,没有四处躲藏,没有提心吊胆,她早该这样安静地离开。
水下升起丝丝缕缕的长发,渐渐将她缠绕,那是壬午年她在水中最后触碰到的母亲的头发。
水面再次荡起波纹,很快荡漾开去。
有人正向她游来,是熟悉的人,模样还和以前一样,没有老去。
她突然挣扎起来,溺水的痛苦与伤口的疼痛双双折磨着她,身体仍在下沉,直到失去意识。
一双手托住了她,带她往水面游去。
岸边火把连片,有人奔走疾呼,不少人集聚过去,抬着一人疾步离去。
厉彦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每段江岸都有人监守,此时竟出现缺口,立刻带叶秀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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