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麦在皇后寝宫的外间见了白锦。
挥退所有内侍,屋里除了影影绰绰的灯火之外,便只剩下了新麦和白锦两人。
自然,要除了,在内间里躺着的皇后。
新麦眉头紧锁,越发消瘦的脸上,不再是故作成熟与严厉,而是真的挂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风霜。
“母后如今身体不适,身边离不得人,孤便与你长话短说。”
白锦垂着头,诺诺点头,“殿下请说。”
新麦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眸间似闪过犹豫。
片刻后,犹豫的神色退去,转为坚定与破釜沉舟的决意。
“白家女郎,你生得一双聪慧的眼睛,此刻朝堂宫中是何模样想来你看得清清楚楚。”
白锦放在膝头的手不由紧了紧。
“孤早就听闻你有意去一趟北地。”
闻言,白锦连忙抬头,惊愕地看向新麦。
新麦微微摆手,“你不用好奇孤是如何知道的,孤愿意派遣人送你前去北地,但是你得帮孤一个忙。”
触及到新麦投来的目光,在宫中浸淫了这么些日子的新麦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画虎画皮,难画骨的小女孩。
她眉目间自带威严,板着脸坐在那里,狭长的眸朝你暼来目光,便仿佛是攥住了人的呼吸与心跳一般。
白锦止不住心跳如擂鼓,连忙垂下视线。
“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来,白锦若能做到,绝不推迟。”
新麦沉沉的目光凝着对方,“此事倒也不难,孤只要你将你的所见所闻都带到北地去,说与孤的小叔叔小婶婶听。”
整个大周,能当得起小殿下一句小叔叔小婶婶的,只有戮王夫妇二人。
白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思索了下,抬眸看向对方,认真地道,“小殿下,若是白锦到了北地能见到戮王戮王妃,自当愿意充当一回戮王夫妇在上京的眼睛与耳朵。”
有她这个承诺,新麦便也满意了。
他朝对方招手,“白女郎你过来些说话。”
白锦闻言,起身垂着首过去了。
到了近前,新麦伸手,宽大袖子的遮掩下,他的小手碰上了白锦的手。
小孩娇嫩的皮肤微凉,轻轻点在白锦的手背上。
她怔了怔,僵硬着身子,抬眸飞快地扫了面无表情的新麦一眼。
而后将自己的手缓缓翻开。
对方的小手落在了她的手心。
而后一枚小令并着一张布条也随之落在她的手心。
新麦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这是孤暂且借你所用,到了北地,还请白女郎,将此送与孤的小叔叔。”
白锦握紧了手心中的东西,任由那棱角咯着她娇嫩的手心肌肤,郑重点头。
“殿下的嘱托,白锦明白了。”
新麦靠回椅背上,冲对方摆摆手,
“白女郎,宫中事忙,孤便不远送了。”
白锦起身退后两步福礼,“白锦告退。”
将手心里的东西藏好,白锦匆匆出宫。
马车到了白家,却没有进府而是径直路过。
白锦这一路出了城门。
一直离开了城门,她才哆哆嗦嗦地拿出那枚小令和布条。
将布条上的内容一目十行地扫过之后,白锦敛眉沉沉地看了会儿手中玄金打造的小令。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影卫令。
三字竖着,从上到下,两头黑龙盘旋身子,将这三个字包围在中间。
龙身龙头栩栩如生。
白锦恍惚之间指腹按压在龙头上,感觉到指腹传来的痛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她连忙收了小令和布条,对外高声道,“停车!”
“女郎,有何吩咐?”
白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累了,前方是不是有一个歇脚的客栈?我想休息休息。”
“是。”
不多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白锦进了客栈,要了一间上好的位置处在一楼的房间。
对车夫侍从吩咐一句,“我疲乏得很,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出来,你们不用拘束。”
而后便推开门进了屋子。
将门栓栓上,白锦在第一时间将身上繁复华丽的衣衫多余的部分裁掉,化为一件利落的短衫。
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侍从和车夫虽是她府中衷心之人。
可她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极其有可能会连累府上。
所以……
白锦狠了狠心,猛然回头,走到窗边,将窗户撑开。
她左右扫了一眼,确定这附近没有什么人,这才踩着凳子从屋里翻窗出来。
稳稳落了地之后,不敢再耽搁,直接朝着布条上所写的地方奔去。
走了没多久,白锦终于和新麦安排的人汇合。
这几人只是镖局的镖师,恐怕都不清楚,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也只有这样是稳妥的。
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在接到人之后,马车极速从树林里出发,朝北方奔去。
而上京巍峨的城墙和上京城内的风风雨雨,逐渐被他们抛却在身后。
跟着这些人出发,快是快,可白锦也吃了不少的苦。
日夜不停地赶马,终于,在四天后的清晨,众人携着白锦出现在流夜城外。
看见心心念念的流夜二字出现在眼前颇具风霜的城头上。
白锦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压抑着啜泣,咬着唇,身子在其中一位镖师的身前颤抖。
镖师诧异地看了白锦一眼。
风吹拂开白锦扣在头上的兜帽,她仰面看着城头上的字,白净的面皮上,泪痕点点,眼圈红红。
而此刻的城楼上,周一正拿着一只千里眼在观测城下的情况。
当视线里闯入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周一一愣,随即皱眉。
白家女郎,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哭了?
还有她身后的人,是谁?
周一猛地收了千里眼,转身下城楼,翻身上马,一手紧握着剑,一手紧握着缰绳,催马出城。
他穿着玄色盔甲,玄铁制造的头盔几乎将他的面目完全遮挡,只露出一双分外精光熠熠的眸子。
到了城外,周一剑指镖师队伍,沉声喝问,
“来者何人?”
虽是如此问着,他的目光却紧紧地凝结在白锦的身上。
方才在城楼上或许还有可能看不真切。
然而如今面对面,周一如何还不能看得清楚明白?
眼前的女郎,的确是白家女郎白锦。
沉浸在自己悲痛情绪中的白锦在听到周一的声音后,身形僵硬,转眸看向对方。
隔着泪眼,她的唇剧烈地颤动着,一双眸子哀怨地,痛苦地,绝望地凝着周一。
“周将军!”
话音哽咽着,才刚唤出对方,白锦已经泣不成声。
见状,周一眸色一厉,抽出手中的剑,剑光凛凛,杀意昭昭,
“腌臜小人,还不快放了无辜的女郎!”
“?”
“什么?”
白锦来不及思考周一这句话的涵义,镖师在看见周一满身杀伐气息催马提刀冲过来的瞬间连忙高呼,
“将军明鉴,我们乃镖局人手,遣送女郎来北地的是也,并非是腌臜奸人啊!”
周一催马到了近前,闻言,手中的刀连忙收回剑鞘。
他急急勒停马头,问询的目光看向白锦。
白锦脸色涨红,终于明白对方乃是误会了。
当下心中的情绪被如此一搅,便也无法接续着方才的情绪了。
她微微张着唇,轻轻点点头。
周一见状,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收刀收得快。
他思索了下,见白锦坐在马上,被那镖师虚虚护在怀中,微微皱眉,朝对方伸出手去。
“白女郎,我送你?”
周一并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此前在苏乔的吩咐下,他也经常送白锦回府。
只是不同的是,此前那个时候,白锦都是坐在马车中。
白锦抬头去看周一,目光触及到对方精光灼烈的视线,连忙垂下视线,伸出手去放在对方手中。
她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的道,“如此,便麻烦周将军了。”
周一听出来她声音有些嘶哑,忍不住凝眉。
一手扶着她的手,周一扫了她一眼,落在对方不堪一握的腰上,只道一句,
“得罪了,白女郎。”
而后,下一刻,大掌落在白锦的腰际,贴着她的后腰。
事情发生得太快,白锦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而后,周一温暖有力的手掌便拖着她的身体腾空。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更是吓得白锦脸色发白,她连忙伸手稳稳扶住对方的的手臂。
在触及到那鼓胀着结实有力的肌肉的瞬间,手心仿佛是被烫了一般。
从手心一路蔓延到指尖。
白锦的指尖在细微颤抖。
很快,她就落在了周一的马上。
白锦心不在焉地听见周一和那几个镖师寒暄。
而后,他的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一手握紧了缰绳,一手如此前那位镖师一样,虚虚护住了她。
白锦垂目看着他的手发呆,在想刚才究竟是哪只手朝自己伸来,又是哪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侧。
“白女郎,如今北地纷乱,你是何故来此?自然,女郎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强求。”
听见周一的声音,感觉到马儿慢慢地走在城中。
白锦眼中的光芒终于聚焦。
她捏紧了自己身前的衣角,“我来是为了……”
一句话未说完,一滴豆大的泪便滴落在了周一的手背上。
周一手微颤了颤。
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白锦团成一团发髻的青丝。
她的嗓音里压抑着痛苦的啜泣。
听着这哭声,周一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很难想象,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此前开朗爱笑的对方变成如今的模样。
周一心下暗暗叹息一声,沉默地带着白锦继续进城。
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白锦并未让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多久。
她的事算不得多么重要。
白锦垂目,对周一道,“我来这里有两个缘由,其一是我自己的私人原因,另一是受六殿下嘱托。”
“什么?”
周一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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