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杰弗里兰坐在亚摩坐过的椅子上,任由艾伦汉眼神飘忽地走进来,微笑道,“我没见过你吧?”
“是,是的。”
艾伦汉局促地站离稍远的地方,朝着他鞠躬,被允许坐下的时候动作僵硬,手忙脚乱,他毕竟是首次单独离亲王这么近,也很努力地挺起胸膛,但由于他不是个自信的人,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杰弗里兰上下打量他,叹息道:“瑞金那怎么会带你过来,可怜的年轻人,你恐怕要被她训很久,她不像是会重用你的样子。”
所以必须有额外的能力得到她的赏识,不是么。
艾伦汉脸红了,点点头后又连忙摇头,在杰弗里兰劝他放松后,他连忙说:“殿下,这是我第一次来参加这么隆重的宴会,我非常,非常荣幸能来这里,感谢您的招待。”
“仅仅如此?”杰弗里兰托着下巴,凝视他一会儿后,“不过我可没有见你的义务?”
艾伦汉一愣神,红着的脸慢慢变白,张开嘴:“您,您——”
杰弗里兰展颜笑了起来:“真想不到你会这么腼腆,年轻人,这可不行。”他侧头看去,正打算给自己的管家一个暗示,没成想意外之客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哲罗斯换了一套休闲服,肩上垂落着那条长尾辫,抱臂正斜靠在门框,苍白的脸上隐隐浮现不耐。
艾伦汉早就听闻哲罗斯的名声,在来之前,他的父亲便告诫他肃清者里不能惹的禁忌,尤其是这位出了名的硬骨头,有时候连对瑞金那殿下都不卖面子,父亲还透露其不寻常的身份,曾经暗指哲罗斯与奈契斯的血脉关系。
若是旁人,恐怕早就嗤之以鼻,肃清者哪个没和赛博有关,但艾伦汉的胆小给了他无形的帮助,一看是这人来了,连忙站起来让座,哲罗斯见他如此,不知道是对于识相的满意还是本身就心情不错,竟然出口帮忙说话。
“你别逗弄他了,这是新纳的成员,还没做过任务,”哲罗斯站直,步态轻快地走进来,“自己人和自己人斗起来可不太好看。”
杰弗里兰笑出了声:“你可真是记仇。”
哲罗斯挑眉坐下:“我想谁都没忘记我们的老交情是怎么来的。”
一点都没有父亲讲得那么吓人,艾伦朝对方感激一笑,就顺从地站他身后去了,哲罗斯没有道谢,坦然自顾坐下后随性地摸了一把桌子上的书籍,他转动书本到自己这边,翻动了两页就没了兴趣:“你还是喜欢研究这些,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杰弗里兰和哲罗斯的目光碰撞,杰弗里兰首先挪开头,在扶手上点着指头,“一说起新人,我倒是前不久知道罗浮卡的儿子维冈回来了,我正愁怎么安置他呢,既然举办宴会,我也顺便送去了请帖,他父亲死得突然,你们到时候多和他讲讲咱们的事情。”
艾伦汉立刻记起他们讨论的罗浮卡就是三年前被暗杀的财政部官员,作为财政大臣奥伦比非常器重的属下,在肃清者里有着举重若轻的重要作用,其掌控肃清者内部活动的财政收纳,当初传出的死讯可是造成了不少的混乱。由于是夹杂在魔法师被害的事件中,瑞金那判断失误,肃清者一开始并没重视,之后便被一连串的非意外死亡闹得措手不及,后来父亲透露,他们连往回追溯都找不出真凶,很多人都重新修订了遗嘱。
“罗浮卡的儿子啊,我可不认为他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哲罗斯,过去的恩怨别迁怒到小辈上,罗浮卡也不是故意的。”
哲罗斯哼了一声,从书架上空缺处挪开视线:“别跟艾伦汉一样就行,瞧他一脸委屈样,他才是罗浮卡的儿子吧。”
艾伦汉顿时恼羞成怒,但凭着性情怎么都不敢把脾气发出来:“哲罗斯先生——”
“来吧,三人座谈,”杰弗里兰挂着笑容,让管家过来重新上茶,管家将冷掉的茶壶换掉,可两人都不约而同不肯碰茶,杰弗里兰假装没看见,在端起的茶杯后露出个讥嘲的表情,慢悠悠地抿一口茶水,“说吧,瑞金那最近又有什么行动,劳烦她把大部分人都叫过来,我脾气好,但并不代表能接二连三接受她的任性。”
茶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杰弗里兰将杯子放回去,却被哲罗斯中途握住了手腕,哲罗斯勾起嘴角,见到杰弗里兰终于收起了那虚伪的笑容,眼眸一闪,满意道:“我和你一样,对她都没有敬畏心,她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如今她倒是果决了一次,杰弗里兰,我们都不想到这一步的,但是你也记得肃清者的两大宗旨吧:誓死捍卫赛博权力,拥护它的正统和崇高在所不惜。”
杰弗里兰无法抽出手,慢慢地接话:“与兰斯洛德世仇不共戴天。”
哲罗斯一使劲,茶托落在矮桌上,冷着脸朝一旁道:“你在看热闹?”
艾伦汉脸色发白,这才醒悟过来,颤抖地掏出一拇指粗的瓷瓶,白色的粉末胡乱地抖落,有些甚至掉在了茶杯外面,被哲罗斯骂了一句废物。
“我想是明白了,”杰弗里兰被按住右腕,也没有挣扎,“想必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亚摩是你的女儿?”哲罗斯问道。
杰弗里兰叹口气:“知道得肯定没你早。”
哲罗斯没有怀疑,毕竟他们也是才在最近得知这一重大消息的,不然杰弗里兰不会同意当时王后的加冕:“英雄惜英雄,杰弗里兰,我倒是没觉得你非死不可,要怪就怪瑞金那的决策,三分之二的人都赞同对你的审判,在我看来极其荒谬和无能,说不定是臭棋一步,真不能说瑞金那对于肃清者究竟是福是祸。”
艾伦汉顾不得其他,失口道:“先生!”
哲罗斯一眼就让艾伦汉两股战战,他那冰冷的视线转回杰弗里兰,好在他并没有继续说瑞金那的坏话:“但我们都知道结果,终有一天亚摩会知道赛博才是造成兰斯洛德一脉单传的罪魁祸首,你猜猜她该怎么报复赛博,连着日昂加三世加诸她母亲的侮辱,还有那疯女人的手段,想想吧,她甚至有个亲王的父亲,她是这个大陆上最尊贵的女人,当今陛下对她更为倾心,只要她想,一定会把这个大陆搅得天翻地覆——肃清者是不会允许王朝毁在一个女人手里的。”
杰弗里兰并不感到意外,他也曾是轻易收割别人的侩子手,清楚肃清者对于裁决的人从不撤回命令,更没有人会逃出生天,他和哲罗斯都不用过多的废话,这一次肃清者来了四十多人,恐怕都是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的,没有任何回转的庆幸。杰弗里兰只是说:“我从没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担不起祸国殃民的指控。”
“当然,我们当然知道,但我们更知道她可比花瓶的作用大多了。”
哲罗斯另一手用汤匙在搅动茶水:“我们曾经想过借助她来瓦解兰斯洛德这一代,她当王后毋庸置疑会是最明智的,不在情感上过多给陛下负担,在王室交际中游刃有余,还能终止娘家的势力。再说她更是身体素质强,是孕育下一代王储的优质母体。我们原本是想用舆论让陛下废除唐拜罗伊,就差一点点。结果我们的预言大师又突然找到了预言下半截的隐喻,瑞金那可是发了很大的怒火,说给你听也无妨,至少你知道该恨谁。”
过了很久,杰弗里兰再次叹口气:“只能说我的死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哲罗斯点点头。
“谢谢你,还愿意为我解惑,”杰弗里兰提起茶杯,一连串轻微的抖动中,他观察着没入药粉前后一致的茶色,直视那小口杯里的倒影,有多少日夜里,他是怎样喝下同样无色无味的毒药呢,在他自信收拢的属下之中,在他身边爱慕他的女人之中,他们究竟对于他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一直关注这一切的艾伦汉不安地吞口水,又飞快看一眼哲罗斯,而哲罗斯姆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弗里兰,盯着他最终眼睛一闭,将全部毒药饮入。
艾伦汉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出汗,他原以为被派来是有去无回的任务,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地完成了目标,他见证了杰弗里兰亲王赴死的场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如此轻巧地喝下了致命的毒药。
他感觉自己更进一步体会到肃清者带给人的恐惧。
哲罗斯敬佩地说:“只有你才是我的对手,杰弗里兰,我会告诉你全部的,这就当是我和你最后的交情——当年的预言的下半截指名亚摩干出一番大事,肃清者就在被清除的行列之中,连那位大人都必不可免,虽然听起来无稽之谈,荒谬至极,但我们不得不提早出手,将幼龙提前扼杀在摇篮中。”
“这个预言可真是值钱,”杰弗里兰放下杯子,整个身体都松懈倒后,靠在椅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用它除掉伊丽莎白公主,又是导致亚摩·兰斯洛德不得不死的催命符……”
药量充足,加上杰弗里兰本身就是毒素积累不少,他目光开始涣散:“我有一百多个夫人……她们每个人都想给我一个后代,却没有人成功过,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女儿,却从没听过一声‘父亲’……”
“谁说不是呢,”哲罗斯看着他慢慢地停止了呼吸,“慢着。”他制止了艾伦汉要上前触摸对方脸庞的举措。
“可,可是瑞金那殿下让我假扮亲王殿下——”艾伦汉不解地说,但还是听话地停止了行为。
哲罗斯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手,走到杰弗里兰的前面,俯身,轻轻煽动手掌,鼻翼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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