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对话其实根本无关亚摩,他们为了增加奈契斯改变原有想法的砝码,达到自身目的,却不约而同地谈起了亚摩。更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谁,只和兰斯洛德捆绑在一起,她象征的意义超过气本身,带来的连锁反应也更为影响深远。奈契斯也知道,这也是他极力想要摆脱被人动摇,被人左右。

    这种想法不断被人触碰着,试探着,推着走,一步步滑向了尽头。

    就好像那一场秘密婚礼隐藏了许多的内幕,在时间流逝下,剥去了层层糖衣,怀念会褪色,感情也会消逝,到了最后,只剩下苦涩的不散后悔的味道。

    谁都不知道哲罗斯被提走后发生了什么,仅凭无人通知亚摩这一点,恐怕对于想要挽回兰斯洛德在国王心目中地位的那部分人来说,绝对是可怕的负面预告。

    亚摩嗅到到了风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她站在寥寥无几的街道上,便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她在驻扎地的时候,时常为了敌袭要锻炼自己的敏锐触感,这在关键时刻总能救人一命。而现在,这根隐藏了许久的神经再次发出严重的警告。

    她没有了塔楼的工作,也不在自己的城堡里操心领土事务,仿佛她成了一把用过就被丢弃的刀具,锐利的刀锋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此刻也变成了威胁到使用者的存在。

    若有似无的烟焦味顺着墙壁蔓延,逐渐萦绕在鼻尖。

    一阵顺风而来,把浓呛的味道放大了数倍。

    亚摩一脸凝重地往回张望,离她最近的行人也有数米远,那男人捧着纸袋,不明所以和她对望,然后将衣领地竖起来,加快步伐,事不关己地越过她。

    事实上,亚摩能够辨认出这种烟焦味。它虽然有着不同的味道,但和那天抓哲罗斯给人的感觉同出一辙。那感觉仿佛千丝万缕纠缠在男人的着装、裤腿,每一个加快踏在路上的脚步,都像在大地上盖着戳,源源不断溢散,看不见的绸缎裹携着这种感觉,往后蔓延至墙壁的后方。

    那人神色慌张,他可太明白盯着自己的那个女人——这种探究又深思的目光了。尤其民区内,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目光肆意招到恶意报复举报,也许下一秒被抓的是自己。

    所有人都跟着一起疯了。

    他快速地打量亚摩,似乎被她一身行头吓住了,连忙抱紧怀中的纸袋,虚张声势地说:“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告诉你,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居民,和那该死的邪恶异l教牵扯不到一起,别想敲诈我!”

    亚摩的手却摸到了手腕上的装饰物,下一秒,一阵爆炸发生在不远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数十米外传来轰隆声,一座居民楼的外墙向外倒塌,砸在路上,扬起数米高的烟灰。

    亚摩没有感到一点意外。

    事实上,早上来到政府大楼前她已经见识过类似的场面,那爆炸声可砸死来一匹正巧倒霉路过的运输马匹,这就是为什么她让厄菲摩斯多带着马车回去,而她宁愿选择步行的原因。

    仿佛一夜之间,首都展开了一场拆迁活动,企图把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起捣鼓搅碎。而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见不得人的异l教徒企图毁灭任何存在证据——仿佛一夜之间塔楼掌握了他们匿藏的所有秘密——怂恿狂热信徒坚定这就是神明给予的考验,除了死伤无数外,异l教就因此逃之夭夭。而少部分原本就是小人的,则从中看到发财致富的捷径,企图鱼龙混杂,好在里面借机大赚一笔。

    他们自诩正义人士,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先是敲诈勒索一番,碰到硬茬就举报,多数都止步于勒索。老实人自认倒霉,或有不齿公布于外的秘密,也咬牙忍下。所以举报失误的只有个别,对于人手不够的治安官来说,简直是白用的下属。

    男人惊慌地四处张望,死死盯着不远处驾马而来的巡警。

    急促的警哨声传得非常远。

    男人的表情已经由慌张转为惊恐,领头的治安官注意到行人的举止怪异,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首先崩溃地扔掉手里的纸包。伪装的面包撒了一地,掉落出最里面十几枚金币,他指着亚摩大叫:“我不是异l教徒,我只是跑腿而已!是她叫我这么做的——”

    亚摩愣住了。

    那些骑着大马的巡警数米外停了下来,治安官一脸严肃地指挥着,他们甩开套绳,将男人捆住,他们还想把亚摩也给抓起来,那男人恨死了亚摩,胡乱攀咬亚摩。治安官好像被说服了,盯着亚摩不敢凑近,他们的身后,慢了一拍的最后一匹马飞奔而来,那人是个衣服凌乱、不修边幅的魔法师,手里抓着小罗盘,先是对着男人,再是对着亚摩。

    “只有他——”魔法师最后说。

    巡警们都松了口气,拖着绳子将哭嚎的男人拉走,男人企图和他们拽拉,见没人信他,如丧考妣,不停地哭诉自己蒙受冤屈。他不过是贪图小钱帮人托运物品,只要把东西放下就可以得到跑腿费。

    谁知那东西就自己爆炸了。

    巡警狠狠鞭打在男人身上,他向后摔倒,在石头路上狠狠砸一跤,只好爬起来——巡警已经开始驱使马离开这里,绳子套在他身上,一旦他摔倒,他会被拖死的!

    很快,他上气不接下气,自诉清白都没力气了,像条牲畜,跟着跑起来。

    魔法师下马来绕着地上明晃晃的金币一圈,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拾,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指挥着剩下来的巡警:“去找个麻袋装起来,另一个陪我去看看房子。”

    在他的承托下,巡警都显得耀武扬威:“这是你们该干的活——我们可没办法直接接触这些东西……这些……难保会让我们受到伤害。”

    “随便你们,我会如实禀报的,”魔法师平静地说,“这些金币没有问题,检查有没有出过错你们都见识过,就如同早上那样。”

    两个巡警听到这个反而说不出话来,最后其中一人率先投降,去找麻袋和铁钳。他们还是不敢直接接触那些金币。另一个则跟着魔法师去检查刚才轰塌的地方有没有其他隐患,很快两人走了出来,里面没有居民,肯定早就溜了,虽然有火,好在没有蔓延出来,一打开门,浓烟就滚滚而出,弥漫散开。

    没有什么留给他们,异l教徒已经把带不走的邪恶物品都销毁了。

    亚摩看到巡警在骂骂咧咧,指桑骂槐地抱怨,而魔法师任由他们发泄牢骚,这几个人足以看出治安资源的亏缺,最后他们只在外围圈着警戒条,站在那里等着火势自动熄灭。

    魔法师目光无神,疲惫至极,将收集起来的金币挂在马鞍上。和他的脸一样,他的手也是漆黑一片,若是细致入微的人观察,便能发现那是从早上附近一起蓄意爆炸事件沾染而未能擦掉的。他已经一周没有合过眼了,因为这该死的没有交接班,所以等到他发现路边还有人正在静静地等他时,脑子一片空白。

    “休森,你还好吗?”那人试探地问道。

    消瘦又憔悴的魔法师闻声凝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企图从她那顶黑色礼帽遮盖的下方找出熟悉的面庞,他的目光变得复杂:“亚摩……?”

    两位老朋友在这条已经空荡荡的路上相顾无言,各自体会物是人非的死寂,如果不去看他一身半旧的服装和脸上的污渍,只听他的声音,恐怕还不会如此。亚摩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天子骄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这副田地,看起来他现在干的事情恐怕是塔楼治安调查司的楞头实习生才被分配的工作。

    “我……”

    休森托着星罗盘,咳嗽了两声,身体晃了一下,竟显得有些潦倒,他重复了一遍:“我调回塔楼了……最近在霍亚威基上班。”他的声音很快恢复到原本的冷漠,亚摩的目光落在他发暗的衣袍,很难说服对方过得日子不错,他还在挺直腰,似乎努力做出一些符合礼仪的举止来。

    “什么时候的事?”亚摩使自己挪开打量的目光,让自己变得更亲近一些,她已经推测出更早些去政府大楼路上的交通事故也是休森处理的,几个小时前他们刚好擦身而过。

    休森盯着远处,仿佛看出神:“一年前。”

    “从雅新基之后你在哪里?”

    “神秘岛。”

    亚摩树立起对他由衷平安归来的尊重——这可是需要能力和运气的,同时又为他们偶遇的地点感到不公:“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

    亚摩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根本不主动透露自己的信息,便直接了当地问:“被排挤了?”

    休森没有回答,亚摩顺着自己的意思说:“需不需要我——”

    “够了,”休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终于转过头看着亚摩,仿佛为刚才说的话都要后悔了,“公爵,我已经够坦白了,谢谢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同情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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