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们之前有过交情,熟知他的为人,或者亚摩此时此刻希望为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做些什么,她恐怕还认为这些维护自尊的行为没有必要,她能体会这个,就好像当初她也有过这样的体会,那太久远了,久远到她已经想不起来是何时的体验。
空有抱负,却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她甚至都无法离开雪山小镇,只能凭借从天而降的亲人才能摆脱童年的阴影。那么,没这份机遇的人呢。
这一刻,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都在某种麻烦之中。
“抱歉。”亚摩最后说,开始为自负感到反省。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为我的事情感到抱歉,我们之间也好像没什么称得上的交情——如果你还在意那两年同学情谊,或者曾经在雅新基的服役生涯,能让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休森过了一会儿,慢慢地从她戴着帽檐落在她放在身前的和握双手,那双保养极好的细腻的手,“对于今天……我已经说过谢谢你的关心。还有,我听说你的事情,恭喜你。”
“恭喜我……你是说我拜佛西法修为师的话,我恐怕并没有众人说得那样高兴。”
亚摩听够了所有遇见的人都在同时说这千篇一律的话,是的,她感受到人们对佛西法修的敬佩和崇拜,在没认清亚摩的真实实力前,他们给予了过高的厚待。仿佛亚摩已经成为下一个大陆最厉害的魔法师,这种捧杀让她格外的愤怒,因为每个人都戴上虚伪的面具,你根本无法很快从面具下认清他们奉承下的真实目的。
休森的脸色变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将手垂落半旧衣袍的身侧。
亚摩突然被一种羞耻感击中,同样,休森也强忍情绪砍断他们短暂的相遇,说:“我还要工作,再会。”
他带着消瘦而倔强的背影离开,亚摩站在原地许久,在他强作镇定的背影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假设没有意外,她摆脱了穷困的过往,是不是一如休森不如意的这幅模样,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不曾属于自己的,她仿佛陷入了一种漩涡。
直到厄菲摩斯多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回到公馆,亚摩拆开厄菲摩斯多带来一切安好的家信,一一给家人们写信回复,菲丽儿略带俏皮和一贯的嘲讽仿佛让亚摩身临其境,此刻正和自己的姐姐面对面聊天,更让人惊讶的是对方在信中详细地倾诉了想念和担忧。菲丽儿强调至始至终,兰斯洛德每一个继承者都是韬光养晦的低调者,她担心过多的关注会招来嫉恨和阴谋,强烈要求亚摩好好想想是怎么成为佛西法修学生的,或者可能的话,菲丽儿宁愿亚摩抛开那些无用的面子工程。
亚摩非常诧异地说:“你没有把事情告诉菲丽儿?”
“如果你能亲眼看看小姐现在的状态,你就会和夫人、老爷一样同意对她保密。”厄菲摩斯多叹气的模样无奈又难过,亚摩原本打算让厄菲摩斯多帮忙打听一下休森的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测,这在厄菲摩斯多接下来的解释中也有了证实。
“夫人一直知道贝德穆突然出现在城堡的意图,了如指掌,且默许他接近菲丽儿。”
亚摩吃惊地说:“母亲早就知道!?那贝德穆——”
“那封和肃清者内部沟通往来的信也都是在夫人过目的情况下寄出去的,是的,贝德穆为了菲丽儿放弃了他的父亲和自己的立场,”厄菲摩斯多沉重地说,“这件事我原先不知道,夫人知道你和杰弗里兰亲王的关系后,才和我透露——在让菲丽儿知情的事情上,夫人原本就没打算想瞒过她,只等着合适的机会给两人互相坦白的机会,只是时间差就这样出现了。”
“‘误会’产生了,我们每个人都没有预料到菲丽儿小姐行动力的果决,”厄菲摩斯多低声说,“夫人只能把贝德穆的写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亚摩心中百感交集,几次欲开口说话,终于,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
是的,怎么会这样。
谁都以为是贝德穆背叛了菲丽儿,菲丽儿毫不犹豫地处置了她所认为的错误关系,她保护了城堡,保护了兰斯洛德,保护了所有人。但结果截然不同,厄菲摩斯多这一次带来的真相让亚摩颇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又或者命运弄人,让一对这样走到一起的情人最终以悲剧落幕。
“我们谁都没想过这样的结局。”他最后这样说。
亚摩甚至现在就想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她一刻都无法在这里继续干坐着,而她的亲人们,真正需要关怀的人却遭受着最沉重的打击。
厄菲摩斯多也没有想到夫人把顶楼花房毁掉另有真实原因,原因还竟然是如此的阴差阳错,他简直不能想象当事人若是知道了这一切,会多么懊悔,多么崩溃:“治疗师解释说很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影响,菲丽儿小姐的情绪才会这么波动剧烈,但夫人说她从来都是这样莽撞、自大——还说这是她自己酿成的苦果,但凡她能多翻看两眼,多多学会观察,也不至于一气之下作出这样的事情。”
是的,还有比自认为的真相而杀害枕边人还荒谬,还残忍的事情么?
“母亲……打算怎么做?”亚摩艰难地问道,她的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事情了。
厄菲摩斯多朝亚摩露出恳求说:“夫人打算菲丽儿生完孩子就告诉她真相,但我敢肯定,菲丽儿小姐肯定承受不住,怀孕已经让她身体负重不堪,即使有缇莉娜开导关照,但恐怕夫人的态度……菲丽儿小姐不能再接受那么大的打击了。”
亚摩将给辛西娅的回信抽出来重写,厄菲摩斯多连忙找来新的纸张,又将辛西娅转交的水晶球拿出来放在桌边:“夫人说贝德穆来到城堡原本有两个任务,一个是杀掉奎尼汀——你曾经和我简单的谈过,肃清者有超乎本身的权欲操纵欲l望,他们利用贝德穆进入城堡除掉隐患不足为奇。一个是找出缇莉娜给你占卜的预言,夫人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个预言。”
“这是什么?”亚摩问道。
“里面有关于夫人的一些不明白之处,她把记忆都记录下来了。”
亚摩的头转向厄菲摩斯多,视线久久缠绕在水晶球上,里面的东西和佛西法修教授课上的感觉很类似。
“你看过?”
“当然没有,”厄菲摩斯多挑眉,“我没法打开,夫人在上面定下了只有兰斯洛德才能打开的密钥。”
亚摩摸上了这枚与众不同的水晶球,球体不复原本晶莹剔透,一团烟雾在里面缓缓流动,不时透露极其细微的闪烁光芒。在她碰触的刹那,周围场景浑然一变,一身黑衣的缇莉娜正在亚摩的面前说话,四周变成城堡里她常驻的小塔楼模样。
飘渺的烟雾接着出现她谈话的对象,一位艳丽美貌的少妇——最后烟雾散开,是辛西娅更为年轻的娇容,她按住她的手腕,死死盯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也颇为生动,并不能很好地掩饰自身想法。
“你是说,那个孩子让麦斯洛耶和韦纳尔能活到成年?”辛西娅几乎激动非常。
亚摩意识到这是发生在她五岁前,自己还和亚芙拉住在若夫列耶,去往雪山小镇前的时候。
缇莉娜颤抖地说:“不,不止,还有菲丽儿和洛希伯……这就是我最近一次能看到最远的。”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变化,你以前……我是说上一次占卜时,你都说没有办法。”辛西娅松开手,胸口起伏,饱满的胸脯承受着主人震荡的情绪,她来回踱步,穿过了亚摩面前的书桌,烟雾在她的裙摆下散开聚拢,好像一朵黑色的玫瑰。
“我不清楚。”
辛西娅扭头,凛冽的美目观察着缇莉娜,扫过时不经意瞥了亚摩的位置,亚摩被那决然而冷酷的神色激起浑身的寒毛,她成年许久,尚且未摆脱辛西娅对她的权威性影响。
“你之前说过没有办法找到她,她现在又在哪里?”
缇莉娜说:“亚芙拉的方位很模糊,时常变换,我现在只能确定在西南,但是有什么正在干扰我的判断……”
场景模糊了一下,隐去了接下来辛西娅的谈话,声音中夹杂着男人的声音:“辛西娅,你得相信我!”
雷哲莱安——他们的父亲——挥动手里的信件,大声说:“那女人一贯讨好人,这就是她的目的,我是不会承认的!若是我父亲尚在,恐怕她直接会找上门来,父亲对她一点都没有抵抗——谁知道他喝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她信里还写着那孩子……”辛西娅在和他说话。
雷哲莱安打断道:“胡言乱语!”
“不,别激动,厄菲摩斯多也跟我解释过你那段时间的行程,和亚芙拉怀孕根本没有牵扯,对吧,”辛西娅柔软的声音传来,里面充满了刻意引导,“一个孤女在外,日子过得艰难,身边又有孩子,我想她的胡言乱语也是为了生存。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该走一趟,我们这里不难养几个仆人的。”
这段话结束了,又开始了第三个场景。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占卜对于他们很重要。”
辛西娅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白皑皑的雪景,转过头对着贝德穆说:“真可惜,如果你知道得多一些,我们就能掌握更多。”
“不过,我是说我可能知道一些别的,”贝德穆沉思许久,略带疑惑地讲,“陛下登基前,我曾经见过他结交的一些朋友,他们同样出现在父亲的会客厅里,那些举重若轻的政客们……我现在明白父亲被调走的真实原因,陛下是在清洗肃清者中反对的势力——这些都是日昂加三世的左膀右臂,夫人,既然如此,亚摩她在首都的安全……”
“不用担心,一切安好,她现在在佛西法修先生那里。虽然遇到一些事情,不过厄菲摩斯多说已经化险为夷。”
缇莉娜站在他们旁边,补充道:“假设亚摩的私人物品已经流落他们手里,他们也能占卜预言,所以才需要更多的信息,或者这不过是他们额外的任务,并不重要。但从你的话中,显然它的重要性和你的另一个任务同等。我们都知道,每个魔法师的能力不同,占卜的内容也是不一样的,或许他们从某个方面看出亚摩对他们的威胁,如果是陛下最近做的事情,十有八九她是被牵扯进去的。”
两个女人都将目光落在贝德穆身上,辛西娅朝贝德穆莞尔一笑:“不用担心,我当然不会叫你再回去,听说肃清者对待背叛者非常严酷,我们不能让菲丽儿失去她孩子的父亲的。”
贝德穆的脸色微微泛红,充满着初为人父的欣喜,最后整个冬季背景下的室内场景幻化成烟雾,重新隐藏到水晶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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