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真的有人能闯过第八重?!”

    “第九重啊!据说连铸塔主人自己都没闯过第九重。”

    “元景烁,  这人谁啊?这咋没听过啊?”

    “没听过又怎样,今日起他就出名了,几百年来能闯过淬心塔第七重的人,  哪个日后至少不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这位闯过第八重,  只要不英年早逝,  元婴后期是妥妥的了。”

    “元婴后期啊…几百年了也只有那么几位吧。”

    “可不是,  真的是一日扬名了,  羡慕不来啊…”

    元景烁冷着脸走向大门,  在快走出时仰头一望,  在淬心塔接近塔尖的第八重赫然看见自己熠熠金光的名字。

    在他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名字:幽冥。

    元景烁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  黑塔前人头攒动,  他一走出来,  无数双眼睛望向他。

    一瞬的寂静后,  只如雷霆轰然爆|炸。

    “是他!”

    “是刚才那年轻人!”

    “怪不得他不怕夏侯家岳公子,他都闯到了第八重,这数百年唯一一个闯到第八重的,  只有他可能闯到第九重解开淬心塔的秘密,夏侯家想动他,慕容家与云家可不会坐视不理。”

    元景烁走出来,迎面走来两队人,一队为首的他认出是云家的长老,  而另一队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面容倨傲的中年修士,  都是元婴初期修为。

    “元小友请留步。”

    云家长老大笑声先响起:“少主听说元小友闯过淬心塔第八重,很是高兴,  只是一时腾不出空不能亲至,就赶紧让老夫来做代表恭喜小友。”

    元景烁露出个笑来,  拱手:“长老太客气了,替我与云兄问好,等哪日他不忙了,我去找他喝酒。”

    云长老见他亲近,很是高兴,连连叫几声好。

    那边面白修士见元景烁与云家颇为熟稔,似乎还与云家少主称兄道弟,脸色顿时变了变,也赶紧说:“确实是喜事,我们慕容家主听了十分高兴,也派我来恭喜小友。”

    众人顿时哗然,虽然都知道几族看重淬心塔,但一个金丹小子,云家与慕容家都派元婴长老亲至,还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元景烁既然与云家交好,就不会与慕容家有什么攀扯,也拱手,语气疏远了些:“谢过长老、谢过慕容家主。”

    这对比…慕容长老脸皮抽动一下,觉得这小子不识时务,但想到来时目的,不能让云家独占鳌头,忍下不悦继续说:“慕容家惯来看重人才,我们家主听了小友事迹十分爱才,请小友上府里做客,小友这便与我走吧。”

    元景烁毫不犹豫谢绝:“小辈一介无名散修,不敢高攀贵家门第,谢过慕容家主美意。”

    慕容长老顿时拉下脸,冷冷盯着他,话里渐渐露出峥嵘:“家主看中你,你一再拒绝,是不把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元景烁没说话,云家长老已经嗤笑一声:“你吓唬谁,请个人还带威胁的,元小友是老实孩子,不愿意攀你们慕容家的高门,你还要拿刀把人逼过去不成?!”

    慕容长老被戳穿了心思,脸色一变:“你——”

    “元小友啊,我们云家也爱才,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云家长老像是没看见慕容长老青了的脸色,笑呵呵说:“别的不多说,我们云家的诚意要先摆出来:我们云家老祖当年亲口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修士闯上第七重,我云家就会许诺一份厚礼,小友上了第八重,这份礼更少不得!小友只管开口,我云家必竭力满足。”

    这话说得大气,慕容长老心里发恨,冷哼:“你们云家能给的,我们慕容家更能给!”

    “岳少爷。”

    不远处夏侯家的侍卫长看见慕容家与云家都过去了,顿时有些着急,一扭头,夏侯岳还在瞪着着元景烁不敢置信:“竟然是他,他凭什么?!”

    没脑子的蠢货!侍卫长心里烦躁至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劝:“淬心塔事关重大,我夏侯家不能落后,您也该代表我夏侯家该过去招揽一番表明态度才是。”

    夏侯岳勃然大怒:“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让爷招揽,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云家狗腿子。”

    你家狗屎运能登上第八重?!

    侍卫长忍耐着哄:“就算是狗腿子,也不能让他被云家抢走,若是他闯过第九重窥探到了什么天机告诉了云家,让云家察觉异样,是要坏了家族大计的。”

    侍卫长语焉不详,但夏侯岳心里一突,想起前阵子隐约注意到老祖与父亲与慕容家老是在书房密谋些什么,怒道:“家族有什么大计?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侍卫长真的想一巴掌糊死他。

    为什么不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你个傻逼玩意儿前脚告诉你后脚你就能秃噜得全世界都知道。

    侍卫长言简意赅:“这是家主的安排。”

    “你——”夏侯岳不满,但也不敢回去问父亲,看侍卫长脸色肃然,显然是任性不得,但他到底不甘向个散修低头,挥挥手:“要招揽你自己去,我才不向这种贱民低头。”

    侍卫长无奈,那边慕容云家都请了元婴强者镇场,夏侯岳不去,他一个金丹过去属实弱势,他决定等两家人离开了再最后去。

    元景烁道:“谢过慕容长老,只是小子之前已经请云兄帮忙寻一样宝物,一事不烦二主,不好再劳贵家美意。”

    慕容长老没想他如此明摆地倒向云家,竟连敷衍都不愿意,脸色变了变,看着他的眼神不免阴骘:“小子,你可想好了。”

    元景烁拱手,神色不容置疑,慕容长老心头火起一步逼上前,云家长老直接横挡在他面前,眼神瞬间冰冷:“你想做什么?”

    慕容长老那股火被生生阻下,怒极反笑,点了点云家长老,又点了点元景烁:“好,好啊,你们,还有小子,你们等着——你们都会后悔的!”说完,他怒气冲冲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慕容家众人的背影离开,云家长老扭头,望着元景烁,神色渐渐柔和:“没想你会如此断然。”若是旁人,就算偏向云家,也不免要给慕容家几分颜面,也不算吊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人之常情罢了。

    “云兄以兄弟侍我,我虽人小力微,但凡有能做的,必以兄弟还他。”

    元景烁却说:“一心一意,足以。”

    “少主没有看错你。”云家长老心里一热,心里慰贴极了:“小友重情重义,我云家断不会辜负,别听那姓慕容的发狠话,日后只要你在金都城中,你的安危由我云家护着!你有任何所需,也尽管开口。”

    “谢长老,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元景烁道:“能否请您帮我寻一些治疗雷伤的宝物,再寻一块灵髓晶。”

    这些东西极为贵重,若靠他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寻到,他之前一直没有向云长清开口,云长清不是拿不出来,但云长清若是擅自拿出这些东西给自己一个外人,纵使是少主身份也不免受置喙,元景烁不想让他为难。

    但现在不一样,自己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云家需要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云家提出一些要求,平等交易。

    果然云家长老虽然有些惊讶,却爽快地点点头。

    “元小友当真是…”云家长老有些感慨地望着他,忽然问:“元小友可有意加入哪个家族?你是我们少主的义弟,若是你愿意,我们云家必将您与嫡系子弟一同看待。”

    家族最重血脉传承,将外人视作嫡系子弟,这个承诺非常厚重了。

    元景烁婉拒:“谢过您的美意,我还是比较喜欢散修自在的生活。”

    “人各有志,是我唐突了。”

    云家长老笑笑:“元小友放心,那些东西不日就给你送过去,定不会让你失望。”

    元景烁道谢,然后径自走向那边的荣翰几人:“荣前辈。”

    荣翰几人看着他,表情很复杂。

    同伴甲:“哥,我脸疼。”

    荣翰没说话,毕竟他也是被打肿脸的一员。

    “荣前辈,诸位前辈,景烁如今事了。”

    元景烁拱手,抬起头,露出英朗明俊的眉目:“可以请诸位喝酒了吗?”

    几人哑口无言。

    沉默两秒,荣翰抹一把脸,重重拍了下他肩膀:“妈的,你牛逼。”

    元景烁稳如泰山,还是那一股子不动声色的狂劲儿:“客气。”

    几人气得牙痒痒,可面面相觑,突然,又都莫名其妙噗嗤笑起来。

    “笑个屁!”

    荣翰笑骂一声,大咧咧揽过景烁肩膀,臭不要脸说:“你小子行,深藏不露,给我们整得心灵老受创了,今天必须得狠狠宰你一顿!”

    元景烁挑眉:“我奉陪到底。”

    几人说笑着各自牵出坐骑来,元景烁牵着疾风马出来翻身上马,夏侯家侍卫长赶紧凑过来,讪笑:“元小友,之前我们有些误会,我们岳少爷不怎么会说话,但他心里其实是很想结交元小…”

    “真是扯淡连基本逻辑都不要了。”

    荣翰骑着吼兽出来,嗤笑:“什么狗灶玩意儿就往‘结交’上碰瓷,‘结交’答应了吗?!”

    他指向那边高昂着下巴的夏侯岳:“不说别的,你先把你家少爷叫过来给人赔个罪,解释一下当街纵车撵人的事儿。”

    “荣哥这着实是你想多了。”同伴甲阴阳怪气:“我们岳大少爷除了打人骂人是绝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怎么能和我等屁民赔罪呢?那不是有损岳少爷傻逼…呸。”他一拍嘴:“不傻逼,不傻逼,瞧我这嘴,老是秃噜,给人误会我对岳少爷不敬被打死就不好了。”

    旁边同伴们哈哈大笑。

    侍卫长脸色尴尬,不理他们只盯着元景烁:“元小友,我们夏侯家是很有诚意的。”

    元景烁收回投向夏侯岳的目光,看向侍卫长:“你的诚意,是代表夏侯岳,还是代表夏侯家。”

    侍卫长一愣,迟疑道:“自然是代表夏侯家,但岳…”

    “好。”

    元景烁点点头,在侍卫长露出喜色的那一瞬间,骤然纵马疾驰。

    长刀悚然出鞘,烈阳聚为尖锐的利束,空气为这刀势爆裂凝固。

    “不岳少爷——”

    夏侯岳听见侍卫长惊恐的凄叫,又是那贱民搞什么鬼?!

    他不屑地回过头,下一瞬,冷光在脖颈闪过。

    如镜刀身寒气森森映出一张惊白恐惧的脸,脸后擦肩一双眼,一双金光熠熠冷漠的眼睛,那眼神漠然如神祇俯瞰着蝼蚁。

    颈上寒毛寸断,皮肤撕开血线,全身的血都往头顶涌,前所未有死亡的恐惧扼住他的喉咙掐住他的呼吸,夏侯岳仿佛听见鲜血喷溅的声音,他却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木楞愣盯着那双冷酷森然的眼睛。

    踏马声而过,夏侯岳僵立着。

    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慢条斯理一句:“谢过夏侯家的诚意,误会化解了,有缘再会。”

    夏侯岳“扑通”一声跪地上,全身颤栗。

    “——啊!!”

    “岳少爷!”

    没有人想到元景烁敢对夏侯岳出手,侍卫长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冲过去,就见夏侯岳疯了似的捂住自己脖颈惨叫:“我喷血了!我喷血了!救我我不要死救我!!”

    侍卫长悚然大怒,刹时满脑子把元景烁生吞活剥,指着元景烁背影怒喝:“放肆!竟敢谋害我夏侯家少爷给我拦住——”

    “你胡扯什么。”

    云家长老走过来,皱眉:“谋害什么了?”

    侍卫长指向夏侯岳怒吼:“你们云家别多事谁也救不了他!我们岳少爷喷血——”

    云家长老冷不丁:“血呢?”

    侍卫长声音一滞,才注意夏侯岳捂着脖子嚎半天也没见血喷出来,他赶紧去扒开夏侯岳的手,却只看见一道细针大小伤口,渗出的比针尖还细的血丝已经干涸了。

    侍卫长:“…?”

    “哎呀,好喷的血啊。”

    路过的荣翰感慨:“再晚两步就愈合了呢。”

    “…”侍卫长嘴唇动了动:“我…”

    “不是我说。”

    云家长老幽幽:“你们这瓷碰得有点过分不要脸了。”

    侍卫长:“…”

    云家长老念叨着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晃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侍卫长呆滞地低下头,看着还在惨叫的夏侯岳:“岳、岳少——”

    “啊——”夏侯岳凄厉惨叫,满脑子都是那双可怖的金色眼睛,疯狂用手挠脖子:“好疼!我的血喷没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卫长:“…岳少爷,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夏侯岳:“啊啊——好疼!!”

    “…艹他妈的日子没法过了!”

    侍卫长一把把帽子摔地上,指着夏侯岳无能狂怒:“给我把这踏马傻逼扛回去!”

    ……

    一行人高高兴兴来到小楼西。

    同伴甲高兴喊:“上最好的菜!”

    同伴乙高兴喊:“上最好的酒!”

    同伴丙大手一挥:“上最好的姑娘!”

    元景烁&荣翰:“…”

    荣翰一巴掌糊同伴丙脑袋顶上:“你是人回来,脑袋没跟着一块儿回来是不是?!”

    同伴丙捂着脑袋讪笑:“口误,我是说上歌舞上歌舞。”

    “上个屁,今天不听,就喝酒!”荣翰翻了个白眼,去了他们惯常的房间,侍女娴熟地摆上酒菜,一个身着素衣的纤弱美人抱着瑶琴走进来。

    “这不是浅凝姑娘嘛,我们没叫花魁啊,别是走错屋了。”

    同伴甲看见,有点惊讶,管事笑着说:“没走错,是浅凝姑娘听说元公子来了,特意要为公子献曲感谢那日的救命之恩。”

    浅凝姑娘盈盈福礼,一双美眸含情望向元景烁。

    几人对元景烁挤眉弄眼,荣翰撞他一下,戏谑:“艳福不浅啊兄弟。”

    “那日救你的是云家少主,不必谢我。”

    元景烁抬起头,神色冷淡:“我也不听瑶琴,不必劳烦。”

    他们挪揄两句,看他没兴趣,也就笑嘻嘻略过去喝酒,浅凝姑娘咬了咬唇,望着少年英俊冷酷的侧脸,福身柔顺地退下了。

    不打不相识,酒过三巡也就渐渐熟络起来,元景烁知道荣翰和同伴丙来自幽州,同伴甲来自珫州,同伴乙来自雍州,他们都是出来游历,路上机缘巧合碰见,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结伴同行。

    荣翰他们也知道了元景烁来自人间界,初来燕州金都。

    “人间界。”

    同伴甲咂舌:“说实话真不像,不说别的,就今天你那一刀,啧啧。”他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

    “这个确实。”

    荣翰也赞同:“你那刀已经有刀势的影子,隐约自成体系,但刀法还是粗犷,你现在最应该博览百家刀籍…刚才云家长老是不是邀请你加入云家了?云家底蕴深厚,典藏的刀法不少,如果你能传阅完,融会贯通,必然大有进益。”

    “我拒绝了。”元景烁道:“我喜欢自在。”

    “虽说是这样,不过散修还是有种种不便,没有靠山,在外面顾忌这顾及那,很容易受欺负。”

    同伴甲摸着下巴:“如果你将来变了主意,其实比起去云家这种讲究颇多的氏族,倒不如去宗门…可以去玄天宗啊!那才是天下练刀的祖宗!”

    “哎呀!玄天宗好啊,宗门牛,刀法多,还清清爽爽没那么多屁事。”

    同伴甲越想越好,猛一拍他肩膀,兴奋说:“老适合你啊兄弟!”

    他有点醉了,举着酒杯想到啥说啥,元景烁不当真,哼笑着和他撞一杯,突然门外一声娇笑,门被敲响:“几位客人,允不允奴家进来送个东西。”

    “进。”

    风韵曼妙的紫衣女人窈窕走进,几人笑着打招呼:“罗夫人,送什么东西啊。”

    “是云家派人来送给元公子的东西。”

    罗夫人换了一把美人团扇,慢悠悠地扇着,笑让侍女把一个精致的灵玉盒子捧给元景烁:“那管事的说了,治疗雷伤的宝物还得些时候,恰好族库中有这一块灵髓晶,先给元公子送过来。”

    元景烁打开看了看,点头:“谢过罗夫人,也替我谢过云家管事。”

    “这哪还用元公子吩咐。”

    罗夫人莞尔:“好了,事儿办完了,我这个半老徐娘就不在这儿讨你们嫌了。”

    同伴丙傻乎乎:“一点都不老,罗夫人可好看——啊!谁踩我?!”

    同伴乙默默收回脚,很敷衍:“对不起,脚抖了。”

    “…脚还能抖?”同伴丙瞪圆了眼睛:“…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荣翰叹气:“傻儿,别傻了,坐下。”

    同伴丙“哦”一声乖乖坐下了。

    同伴甲:…妈的,一群智障。

    罗夫人被逗得咯咯直乐,摆了摆手,娉婷地走了。

    几人看着她窈窕曼妙的身姿远去,门一关,同伴甲猛地站起一巴掌薅同伴丙脑袋上,大骂:“你什么时候瞎的,还去招惹她?我看你真是今天脑子落黑塔了是不是?!”

    同伴乙往旁边坐了坐方便他们打架,叹气:“别这么说,他本来就没有脑子。”

    同伴丙被揍得满屋子跑:“别打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也不行!”

    荣翰突然道:“这女人邪性,别和她有任何纠缠。”

    元景烁看过去。

    同伴甲终于放过同伴丙,一屁股坐回来:“忘了小元初来乍到,估计还不知道这些。”

    元景烁:“愿闻其详。”

    “那行,哥就给你说一说。”

    同伴甲砸吧一下嘴:“这个事儿还得去淬心塔说起…你可知道,这淬心塔本不是燕州之物,是燕州州府从一个邪修手里缴获来的!”

    元景烁看向他:“邪修?”

    “就是淬心塔的铸塔主人。”荣翰道:“在你之前,他是唯一名字刻在第八重的人。”

    元景烁回想着,吐出两个字:“幽冥。”

    “对!幽冥!”

    同伴甲一拍手:“你瞧瞧这名字,黑渊与幽冥,九州最可怕的两个绝境,他竟然敢以幽冥为名,多狂?多嚣张?多霸道!”

    同伴乙幽幽:“所以他死了。”

    “…”同伴甲生生噎住,狠狠瞪一眼这个闷骚厚黑的兄弟,才继续说:“这个事儿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那时候,这个幽冥横空出世,他修邪道,手握法宝淬心塔,一身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极为骇人的邪功,以人精血为食、能生吞敌人的金丹元婴化为自己的力量,凭借这种邪功和淬心塔的加持,他修行一日千里,从最开始声名鹊起时不过金丹修为,百来年的功夫就硬是升到了元婴中期,甚至据说距元婴后期也不过一步之遥。”

    “不过他性情暴虐,嗜杀好色,动辄杀人屠城无恶不作,惹得生灵涂炭,恰逢他在燕州试图突破元婴后期,燕州州府忍无可忍,以慕容家夏侯家云家三氏为首,号召燕州众族强者共同联手,历尽磨难,终于将他围困斩杀。”

    “幽冥死了,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

    同伴甲道:“幽冥这个人极其纵欲,杀欲贪欲色|欲等等一个不落,可谓五毒俱全,传说他生前磨炼淬心塔的法子就是把人折磨濒死之际抽出他们的魂魄,生生填进淬心塔里,就这么用无数人命填才把这淬心塔炼化成一方至宝,他死了,留下的不仅是至宝淬心塔,还有数不清的财宝、算不清的杀债和无数被强夺囚|禁来用于练功的女人,最后燕州众族协商,杀债没办法算,财宝给分了,淬心塔分不了,就干脆伫在金都当个标志物,然后,就只剩下女人了。”

    元景烁:“罗夫人就是曾被他强夺的女人之一。”

    “正是。”

    同伴甲颇为感慨:“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幽冥身边的女人都活不过几个月,但她似乎是被抓得晚,幽冥还没把他吸干,就被燕州众族给斩杀了,所以她还留得一条命;可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她身上这辈子都烙着幽冥的印子,永远别想有清白日子过,她倒也是个下得了狠心的人,干脆自己在金都建了这座小楼西,把这风月之地做成了燕州最富盛名的雅地,真是个厉害女人。”

    同伴乙突然小声说:“你这不也是夸她。”

    同伴甲又一巴掌拍下:“那能一样吗?我又不馋她身子,我是忌惮她!”

    “当年那么多被抓被囚的女人,能好好活到现在的、还活得这么风生水起的,能有几个?只有她一个!那么穷凶极恶的境况她竟然硬生生地扛过来,不仅建了这小楼西,还攀上了慕容家的高枝,成了慕容家主的红颜知己,这得是什么手腕?”

    同伴甲扭头对元景烁:“你可心里有点数,我们都瞧着这小楼西不是什么好地方,底下不定有什么龌龊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算了,可别傻得中了什么美人计,被人活扒了皮。”

    同伴丙摇头:“我觉得不至于,就凭小元这张脸,就算有什么危险生存几率也比咱们大。”

    同伴甲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扑向他:“你踏马是在骂我们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啊——”

    元景烁若有所思,荣翰与他撞一杯,笑着说:“我们来金都也不少日子,如今淬心塔已经闯完,该看的该玩的都看过玩过了,明天我们就打算离开燕州。”

    元景烁回过神来,看向他:“那今日这顿,就算是送行酒。”

    “好!”

    荣翰笑:“虽然咱们认识不过一天,但我们聚在一起讲究的就是个缘分,你这小子不错,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我,我看你有眼缘,若是以后有机会,你来幽州荣家寻我,我做东请你喝酒!”

    元景烁笑:“好!”

    “痛快!”

    荣翰举杯:“来!干!”

    喝了一盅又一盅,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同伴甲直接醉倒在地上,两眼发直:“不行了…不行了…”

    同伴乙早有先见之明地趴那边软榻上舒舒服服地睡,同伴丙就比较傻,早倒地上睡得昏天黑地。

    元景烁也半醉了,他撑着额头,微微泛散的目光却望见桌上那方灵玉盒。

    他把它轻轻拉过来,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春水般润泽的如玉青石。

    灵髓晶,天下至纯之物。

    他为林然要的,想送给她治她的暗伤。

    他应该就这么把盒子拿着、走回去,直接递给她。

    但是他心底却几乎不可抑止地升起另一个念头。

    他想亲手雕刻好,想雕刻成…

    “是想送给心上人的。”旁边荣翰忽然笑。

    元景烁一僵。

    他不想承认,但是今天淬心塔里那个幻象的确窥探到了他最隐秘的心事。

    它窥探到他的心事,生生掐着那节被他刻意隐忍的火苗燃起来,让那火苗愈演愈烈。

    元景烁能拔最厉的刀,劈下最烈的刀痕,他一直无比决绝地走在自己坚信的道路上,从不畏惧任何东西,他连命都不怕!

    可是从那一刻,从意识到自己的动摇的那一刻起,他突然茫然、甚至有那么些惶恐。

    他怕自己压制不住那股火,他怕这火伤人,烧了他的道,动摇他的使命,害己害人。

    元景烁低声:“很明显?”

    “不明显。”荣翰笑:“只是有心之人能看得明白。”

    元景烁无言。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心事还挺重。”

    荣翰把腿一伸:“怎么样,要不要和哥唠一唠。”

    “我们明天可就走了,到时候天南海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再想唠嗑可就没机会了。”

    荣翰笑嘻嘻:“小元弟弟,机不可失啊。”

    元景烁沉默了一下:“我…有些迷茫。”

    “我原来不是这样。”

    “我原来不会在意儿女情长,我不会渴望一个人,不会为她急躁、不会因为她呆呆看不懂我心意的样子而闷气、总忍不住想对她发脾气、不会嘴上不说其实心底暗暗盼着她永远留在身边,不会嫉妒她的好被别的男人看见,不会想把她藏起来…让她只有我、只陪着我。”

    “我觉得我像一只被缠进蛛网里的萤虫,无知无觉被缠紧,在我意识到时,我已经被缠得很紧,我应该挣扎,可我…并不舍得。”

    有时候,甚至有时候,元景烁有些恨他发现得太早,如果当他发现时已经被彻底缠住,已经被彻彻底底地侵|占,那他就不必再思考、再挣扎,不必徘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沉陷进去。”

    “你是在抗拒。”荣翰静静听完,下了结论:“为什么?你觉得她会耽误你?”

    元景烁:“我有使命。”

    荣翰:“什么使命?”

    “我不知道。”

    元景烁低低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向哪里、会是什么结果,我不敢懈怠…我不怕她耽误我,我只怕我会害了她、我会害很多人。”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五年前的元景烁无畏无惧,今天前的元景烁尚可装作一切不知。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骗不了自己了。

    荣翰望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满屋子倒着醉鬼,酒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荣翰摇摇晃晃站起来,背对着走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繁华盛景,举起酒壶仰头灌进嘴里。

    “我幼时父母被害,满家百余口人只活了我一个,我发誓必报此仇,将复仇视为我此生唯一的使命。”

    “我一直在查,我一直在找我的仇人,我的命不是我的,我不敢娶我心爱的姑娘,所以我只能强笑着对她说,我会像哥哥一样送她出嫁,我会看着她嫁给一个好夫君…直到最后我发现,就是她的父母、收养我疼爱我长大的义父义母,和她的好夫君、我曾经视为生死之交的异姓兄长,当年联手合谋害死了我的父母。”

    “她自刎了,在我面前。”

    “我以为我报了仇会很快活,我终于能坦然跪在爹娘牌位前交代,但我没有,我心里很空…我总会回想起往事,想起小时候和她一起上学堂,面对面打坐引气,我只想苦练功法报仇,可她贪吃贪玩,她爱吃面饼,就端着义母送来的牛肉小面饼坐我旁边,一边自己坑哧吭哧吃,吃得满嘴油光,一边在我中途休息的时候,手忙脚乱拿着筷子一本正经地要喂我。”

    荣翰忽然笑:“想得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有时候我甚至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相,如果我没有那么不顾一切地只想报仇,如果我没有因为犹豫因为懦弱而把她推给别人,如果我娶了她,如果我们已经成婚、已经有了孩子,如果…是不是,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元景烁望着他,荣翰笑:“听着很不孝,为了儿女情长、贪图现在的温情与幸福,甚至想背叛家仇与父母,很没有良心,对不对?”

    “但这确实是我曾想过的。”

    荣翰说:“小子,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人就是有欲望!贪恋爱、贪恋幸福,逃避痛苦和绝望,那是本能,那不可耻,人就是得接受这样偶尔卑劣的、有着私欲和缺点的自己。”

    元景烁一震。

    “我以为我放弃她,割舍感情,就能心无旁骛,就能对我们都好,但真是这样吗?”

    荣翰说:“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没有后悔的资格。”

    “可是你还有。”

    荣翰转向元景烁,望着他,说:“你还可以去主动追求心仪的姑娘,你们没有家恨、没有各自婚嫁、没有被迫分开的理由…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取?”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手中流走,将来像我一样后悔?”

    元景烁浑身大震。

    荣翰的话像是重钟在他心口重响,将他已经摇摇欲坠的屏障击碎。

    那簇火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烧起来,他再也压不住它。

    他也不想再压。

    元景烁突然坐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抿着嘴唇,对荣翰用力一点头,拿着灵玉盒往外走。

    荣翰叫住他。

    “淬心塔里,我破了第七重心魔,可我知道,她在我心里,我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荣翰对他举杯,大笑:“以后不知是否有机会再见,元景烁,你小子比我强,你别像我,你得过得比我好。”

    元景烁深深望着他,郑重说一声“好”,转身大步离开。

    荣翰站在窗边,望着少年骑上马,如同一团年轻炙热的火,逆着街上晚归来往的人潮疾驰远去。

    他是去回家,他还有家。

    “荣哥。”

    同伴丙迷迷糊糊醒来,大着舌头叫他:“…你不、不高兴吗?”

    荣翰望着人群,抬起头,望向远方,望见灿烂的余霞渐渐沉入暮色,长街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仿佛还是那个傍晚,院外欢笑声热闹,他在永远清寂乏味的小院中抬起头,看见披着一身彩霞的她蹦蹦跳跳向他跑来。

    像彩色的阳光横冲撞进他黑白的世界,那双眼眸倒映着他与星子般明亮的快乐,脆生生喊:“娘做了团圆饭!有鱼丸有烧肉还有牛肉面饼,翰哥哥快来吃!还有——今天不许修炼啦!说好了要晚上一起出去逛灯会啊!”

    荣翰慢慢捂住眼睛,手掌无声无息湿润。

    “高兴。”他笑着:“我真的高兴。”

    ……

    元景烁快步走出小楼西。

    醉意让他脑子晕眩,可他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心里有团火在烧。

    他骑上马,疾风马疾驰,穿过主街,穿过长桥和拂柳的河堤,穿进蜿蜒的小巷,在小巷尽头,静静伫着红瓦青砖的小院。

    他翻身下马,酒的后劲上涌醉得更厉害,头因为一路疾风吹得发疼,下马时脚步甚至踉跄一下,他走向小院,恰巧门被推开,素衫少女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他。

    元景烁望着她,望见她清亮柔软的眼眸,静静站在那里,像一支亭亭秀美的青竹,被晚霞披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在等他回家。

    “可算回来了。”

    那些惊讶很快化为笑意:“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正要去找找你。”

    “回来就好。”她侧身要让开路:“先进来,去哪儿了?吃饭了…喝酒了?”

    林然露出讶色,刚要说什么,元景烁闷不吭声过来,一下倒在她身上,脑袋搭在她颈窝。

    林然被压得猝不及防,险些就地给压趴下。

    妈呀,这醉的。

    林然觉得自己像被个大型哈士奇迎面扑上,吼沉吼沉的,给她压得胸口一噎,一个嗝蠢蠢要往上涌。

    “怎么喝这么多。”

    林然无奈拍了拍他肩膀,吐槽:“在外面撒欢,回来还要人伺候,大爷,您可真是我亲大爷!”

    元景烁不吭声。

    他比她还高,身上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还是玩刀的,林然有点扛不住,往后回头要喊:“小月啊,来帮——嗝。”

    环着腰的手臂突然收紧,林然愣是被噎出一个嗝,听见这醉鬼瓮声瓮气:“不要她。”

    林然:“…你到底是醉还是没醉?”

    他又不吭声,松懈的束带散出几缕碎发,是男孩子的发质,慢吞吞擦过她脸颊,有点刺扎,可到底也是柔软的。

    “行吧大爷。”林然无奈扶着他往里走:“我扶你进去,你不要吐啊,你要是吐我身上,我一定当场把你按地上揍你信不信。”

    元景烁听着她絮絮叨叨,像是游子终于回到了家,又像是远航的船只终于回到了港湾,心一点点慰贴安稳下来。

    “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林然突然听见他低低的梦呓般的声音,偏头看他:“什么东西?”

    元景烁慢慢抬起头,林然看见一双像是浮在柔软春波中、前所未有专注又明亮的眼睛。

    他定定望着她。

    林然被他的态度感染,老怀甚慰,傲天大爷终于知道给她送点阳间的礼物了,神色不由郑重起来,期待搓手手:“是什么?”

    元景烁忽然咧嘴一笑,然后直挺挺倒在她怀里,闭眼睡熟了。

    林然:“…”蒜泥狠。

    ……

    “她不在这里。”

    “她就在这里!”

    “她不在这里,奚辛,你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找到她!”

    靡艳暴虐的绛红剑光被白光悍然斩下,从半空挟着破碎的剑势狠狠坠落,雪山被砸得轰然塌陷。

    皑皑飞雪纷叠飘落,飘进巨大的深坑中,有雪花轻飘飘落在少年脸上,转瞬消融在那张艶丽到近乎华美的面容中。

    他左颊有一道狭长的口子,几乎将他半边脸颊割裂,但是那口子流出的不是血,是牛乳般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外翻的皮肉像是羊羔最嫩的皮,柔软,细腻,甚至能有温度,永远不会真实。

    江无涯从不远处的雪地站起身,缓缓迈进坑,走到他身边。

    “这具肉身快毁了,你得回剑阁重新封印,不能让你的魂魄外露。”

    奚辛听见低沉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望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冷峻的骨廓,深刻的眉骨,薄薄的唇,一双沉渊般静肃的眼睛。

    这就是江无涯,万仞剑阁这一代的无情剑主,镇在九州之上那一柄最中正的悬剑。

    奚辛收回目光:“我要找到她。”

    江无涯:“她不在这里,我们都看见了,这里早就没有她的气息,她已经走了。”

    “那也可以找啊。”

    奚辛笑得很美,一种娇憨天真的美:“雪山下就是凡人界,她受了天雷,一定受了伤,她会下山去修养一阵,我们就去找嘛,去找这里的国王、还是叫皇帝?我们去找他,让他下令,把她的画像贴满每个城镇每个角落,让每个人都去找,很快就会找到的。”

    “不可。”

    江无涯却道:“我们是修士,身上缠着因果,不可干涉凡人的世界,更不可为私欲操纵皇权,乱了两界隔绝的结界。”

    奚辛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这个时候你还给我讲什么规则?!”奚辛怒极反笑:“你不想找到她吗?她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我们——”

    “我会找到她,但在这之前,我不能让你魂魄泻出的魔气毁了整个凡人界。”

    江无涯平静说:“起来小辛,我送你回去。”

    奚辛盯着他,眼中突然泛出狰狞的血丝。

    “江无涯!”

    奚辛突然暴起,一拳狠狠砸向江无涯的脸,江无涯侧脸避开这一拳,反手按住奚辛的肩膀把他跪压在地上。

    少年被他扣跪在地上不死不休地挣扎,柔软的肉身如同流脂融化,浮现出漆黑虚无的魂魄。

    江无涯:“回去。”

    奚辛拼命挣扎,浑身化出无数暴戾骇然的剑气,被江无涯硬生生压下,他恨得眼底生生泛出血,突然尖凄戾喝:“当年就是你没带回她!你答应我把她带回来!你答应的!”

    江无涯的手狠狠一颤,是剜着心口生生撕开淋漓模糊的血肉。

    他闭了闭眼,压下几乎涌上喉头的猩疼。

    “那是我无能。”他再次压下手,声音无比沙哑却坚定:“但是你得回去。”

    奚辛突然安静下来。

    “江无涯。”

    奚辛突然笑:“你真的很可笑。”

    江无涯知道他是答应了,松开手,奚辛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突然以手作剑狠狠贯穿他腹部。

    江无涯没有躲,殷红的血泊泊淌出来,淌红了奚辛的手臂。

    “闹够了吗。”江无涯冷静看着奚辛:“闹够了,就回去。”

    奚辛凝着渐渐晕开的血,像是出了神,半响,又忽然笑起来。

    “你总是想救所有人,你总是想把一切都扛下,可是你做得到吗?可是你扛得住吗?”

    奚辛笑得靡艳:“师兄,可是你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去管凡人、管苍生,你管得了吗?!”

    江无涯很平静看着他:“只要我活一日,就能管一日。”

    他说:“这是我的责任,天经地义,至死方休。”

    奚辛望着他平和的眼睛,很难想象,他怎么能永远这样坚定。

    可是他又清晰地知道,江无涯就是这样的人。

    “是,我竟然忘了,你就是这样,一直这样,有世上最可怕的意志。”

    奚辛笑起来,语气轻柔:“所以他才那么看重你,把你视为希望,为了你连亲儿子都可以不要。”

    江无涯脸色微变:“小辛…哼。”

    奚辛猛地抽出手臂,鲜血泉涌而出,江无涯闷哼一声。

    “你得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别轻易死了啊,师兄。”

    奚辛眼底泛血,他在笑,笑出滔天的恨意:“——要不然,我不就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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