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新婚夜,这晚,舒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让舒亦在医院陪床,她拗不过他,只能跟着纪念琛回了公寓。

    晚饭是舒亦下厨,感谢他这两天的奔波劳碌,帮了她和老头不少。

    头顶的吊灯是暖橘色,高脚杯里猩红的酒液随着腕骨轻晃,纪念琛漆黑的眸似有若无地掠过对面的人。

    今晚是他们的新婚夜。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舒亦抬眼,柔和的灯光在她眼里折出流光溢彩的形状,琼鼻娇巧,嚼着东西的腮帮子圆鼓鼓的,红润的嘴巴微嘟,有点撒娇的味道。

    纪念琛鬼使神差想到了酒店那晚,纸醉金迷,她醺红的脸颊,青涩的亲吻,以及……舌尖的温度。

    “纪念琛?”

    她的手在眼前乱晃,纪念琛恍然回神,喉结轻滑,溢出一声轻嗯,“什么?”

    “我说,那个婚前协议你改好了吗?”

    纪念琛仰头饮尽杯中红酒,眨眼的频率不自觉加快,“你很着急?”

    “倒也不是。”舒亦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边啃边含糊说:“这不是怕你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嘛,纪家家大业大,等一年期限一到,咱们离……”

    “舒亦。”

    纪念琛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他一点都不想从她嘴里听到离婚两个字。

    舒亦迷茫地眨眨眼,“怎么了?”

    纪念琛放下酒杯,眸光潋滟,“我醉了。”

    舒亦怔了下,点点头,“那你早点休息。”

    “我站不起来了。”

    舒亦:“……?”

    “我醉了。”

    纪念琛好整以暇地晃晃空空如也酒杯,唇角勾着一抹笑,瞳眸迷离,一双桃花眼雾光潋滟。

    醉了又不是瘸了,舒亦深深觉得,纪念琛这人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颜色就能开染坊——得寸进尺。

    要不是老头的病还指望他给找专家……

    舒亦轻呼一口气,慢吞吞地挪步上前。

    纪念琛抬臂,勾住她的肩膀稍稍一压,舒亦猝不及防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坐到他腿上,还好及时撑住了餐桌边沿。

    “纪念琛,你真的好重。”舒亦架着他的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

    纪念琛低头凑近,在她耳畔轻笑,胸膛微微震颤。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颈窝,酥酥痒痒,舒亦侧偏了一下头。

    从餐厅到主卧,短短的一段距离,舒亦撑着他走得磕磕绊绊,期间不止一次撞进他怀里。

    也幸亏是他醉着,这要放他清醒的时候,不知道又要自恋地脑补什么了。

    好不容易到了卧室,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肩上力道猛然加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舒亦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仰倒在了床上,身上压着死重死重的纪念琛。

    他温热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耳垂。

    舒亦推推他的肩膀,“纪念琛,你压到我了!”

    这厮睡得跟猪一样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舒亦试着从他怀里钻出去,奈何腿脚都被束着,他又压太紧,她试了几次,睡衣领口都滑开了也没能成功。

    搬家本就累了一天,现在身子陷进柔软的床垫里,耳畔呼吸均匀绵长,催眠曲似的,困意后知后觉地漫上四肢百骸,没多久,舒亦眼皮打起了架。

    纪念琛在怀里人彻底昏睡过去的那一刻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底一片清明,不见丝毫醉态。

    床头的手机震了两声,在聒噪的铃声响起之前,纪念琛挂断电话,他低眸凝着怀里的人,忍不住在她唇角轻啄几下,才起身离开卧室。

    “老板。”

    电话回拨,里面传出助理的声音。

    “周发找到了,您看……?”

    纪念琛轻捻指腹,眸底划过一抹狠厉,“注意点儿分寸,别把人弄死了,结束后给警察透个风,顺便……”

    阳台的落地窗半敞,夜色无垠,外面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落进来,纪念琛墨一样的黑眸中翻涌着难以言状的阴鸷,他唇角勾起阴恻的笑,慢条斯理得像只蛰伏在夜间随时准备猎捕的猛兽,“我听说……监狱里似乎对□□妇女的犯人是很歧视的……”

    助理一怔,聪明地点头应下。

    ——

    “舒小亦!”

    舒亦拎着熬了一早的骨头汤,刚拐过一条廊弯,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纪念琛也跟着停下脚步,循声回头。

    陈佳楠一身清新素净的及膝裙,妆容也难得的淡雅,头发束成高马尾,清爽利落,舒亦眨眨眼,她这是……新交了个学生男朋友?

    “你……”

    “舒小亦,我有话跟你说。”陈佳楠还是那幅风风火火的样子,把她手里的饭盒往纪念琛怀里一塞,语速略快说:“我有事借你老婆一会儿,等下给你安然无恙送回来。”

    纪念琛望着两个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舌尖轻抵后槽牙,笑了。

    老婆吗?

    感觉……还不错。

    “找我什么事?”

    “你真结婚了?”陈佳楠盯着她来回打量,乌亮的眼里闪着惊奇,“跟纪念琛?”

    舒亦淡定地“嗯”了一声。

    陈佳楠瞠目结舌,缓了又缓,“可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不喜欢男人?

    陈佳楠思维难得短路,品了又品,才觉出不对劲,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舒亦挤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老爷子病了,可能要开颅……风险有点儿大。”

    陈佳楠拧着眉,担忧地问:“怎么突然病了?之前体检不是一切都好吗?”

    舒亦垂下眼,摇摇头。

    “舒小亦……”舒亦发顶覆上一只手,陈佳楠怜惜地摸摸她的头,漂亮的眼里盛满了母爱的光芒,“你怎么这么惨呐,这就是21世纪的卖身救爷吗?宝儿,你也太难了……”

    舒亦:“……”

    舒亦面无表情地看她给猫咪顺毛似的摸头杀了几秒,最后实在受不了时不时路过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异样的眼光,直接扯下她的胳膊。

    “我们只是协议结婚,各取所需罢了。”

    陈佳楠愣了下,眨眨眼,又问:“那你不难受吗?”

    舒亦疑惑:“难受什么?”

    “当然是难受跟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了。”

    “还好吧……”舒亦想了想,“纪念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舒亦,你完蛋了!”

    舒亦一脸问号。

    陈佳楠摇头连啧几声,表情幽深难测,就在舒亦以为她要说什么人生大道理的时候,她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们昨天才领的证,今天你就觉得他还不错了,我掐指一算,宝儿,你这是要动凡心呐!”

    “……”舒亦白她一眼,“最好是。”

    她转身准备出楼梯间,胳膊又被陈佳楠拉住,“陪我去给爷爷买点儿东西,我来看他老人家不能什么都不带。”

    舒亦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陈佳楠拐着她就往外走,舒亦无奈,落后半步任由她拉着,这个角度刚好看到她小小耳垂下的卡通饰品,这完全不像陈佳楠的风格。

    “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学生气?”舒亦暗自猜测着,“……该不会交了个男大学生吧?”

    陈佳楠脚步一顿。

    ——

    病房里,舒老爷子装病在床上躺了几天,浑身不舒服,趁着舒亦不在,老头拄拐绕着房间来回踱步,松泛着筋骨。

    纪念琛拎着饭盒推门而入,就见老人支着手杖站在房间落地窗前,一双布满沧桑的眼睛隔空望着他,似有震惊。

    纪念琛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四目相对,舒老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箭步跨到病床边,掀被,躺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纪念琛缓缓皱起眉。

    “小亦没来吗?”

    纪念琛低嗯一声,关上病房门。

    舒老爷子轻呼一口气,半靠在床上。

    纪念琛神色复杂地朝他右腿的石膏上瞄了几眼,还是忍不住问:“您的腿……”

    舒老爷子“哦”了声,“假的。”

    纪念琛薄唇拉平,眉心皱痕更深,“那脑瘤的事……”

    “也是假的。”舒老爷子直接坦白道:“不这样,小亦怎么会松口结婚。”

    纪念琛指尖轻颤,胸口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压得他喘不上气。

    舒亦带着陈佳楠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老爷子正捏着汤勺喝东西,气色红润,比先前好了不少。

    陈佳楠没待多久就被公司一通电话叫走了,老头喝完骨汤,舒亦上前收拾餐盒。

    纪老爷子安排的是个vip病房,厨房浴室一应俱全,配套设施都快赶上星级酒店了。

    洗洁精在掌心打出轻盈柔软的泡沫,几缕阳光落下,折出七彩的光。

    “舒亦。”

    纪念琛长身斜靠着门板,柔和的目光落在流理台前忙碌的人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露肩的雪纺衬衣,短发用黑色小皮套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掉落,轻搭在漂亮优雅的天鹅颈上。

    舒亦把洗好的饭盒扣好,转头看他,“干嘛?”

    薄唇翕动,纪念琛又止了声,人生头一次这么挣扎纠结。

    理智告诉他应该跟她坦白舒爷爷装病的真相,可私欲又怂恿他闭口不言。

    舒亦能同意结婚只是为了不让老爷子病着还为她操心,可一旦她知道老爷子其实是装病,纪念琛轻捻指腹,猜测着,舒亦铁了心要离婚的概率会有多大?

    他眼眸低低垂着,蹙眉沉思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十分棘手的事情,舒亦歪头盯了他两秒,忍不住问:“纪念琛,你刚刚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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