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仆射肩上扛着的重担不算多,仅是杀四个人而已,但倘若将这四人以普通百姓的身份量分,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小数目,起码也得要以“万”做后缀。即使是数万、数十万的普通人站着不动,任由他动手,那他估摸着也要砍上个几天几夜。
所以自打他肩负起这个重担以来,基本上从来就没笑过,纵使有,也能一只手数的过来。
但不知为何,明明方才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心脏多跳了几下,可当听到“姬旦丙”三个字的时候,心脏剧烈跳动趋于缓和不说,嘴角竟也不由得微微上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又走近几步,当彻底看清对方憨厚淳朴的模样后,下意识手腕旋转,收刀归鞘。
臭要饭的…不,世子徐凤年在自己踏足听潮亭前,的确是曾提起过姬旦丙这个人,言语不外乎是评价他狡诈、阴险、多变,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绝对不可过多接触此人,否则注定后悔一生,最后的最后,更是东张西望几秒,然后做贼心虚般靠在自己耳边,小声说了句“替我给他点教训!”
看着眼前朝自己憨笑,甚至空闲的一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明显颇有些紧张的姬旦丙,南宫仆射已然是将徐凤年的话抛至九霄云外。
游历六千里,还是改不掉喜欢欺负老实人的恶习。她这样想。
行走江湖几年,她自然是遇到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类似姬旦丙这种憨傻模样之人,可能不会是好人,但也绝对不会坏到哪里去。
“习过武?”南宫仆射轻声询问。她刚才那一下肩膀上挑的动作刚摆出来,姬旦丙的手掌却已经先一步撤走,速度非常的快。
“没有。”姬旦丙回答的很认真,缩在墙角。
听到这个回答,南宫仆射明显有眉头上挑的痕迹,与此同时,脚下如行云流水般靠近,春雷虽未出鞘,却横着劈砍出去,目标正是姬旦丙的腰。
嗖!南宫仆射的手腕刚有一点细微动作,姬旦丙就已经蹲在地上,“别杀我!”
“还说你不会武功?”几乎是姬旦丙开口的刹那,南宫仆射也同时发出质问。
“我就是不会武功,但打小眼睛就好,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在很远的距离看清任何事物。我刚才看到你手腕动了一下,就知道你可能要动手,所以这才蹲下来。”
姬旦丙说的很急,一段话下来几乎没有停顿,依旧蹲在地上,极力解释。
竟然有这般好的天赋!
被姬旦丙这么一解释,南宫仆射的确看到他朴素无华的脸上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也对,北凉王徐骁是什么人?听潮亭如此重要的地儿,连自己进入其中,也是因救世子有功,这才有机会入阁一观,若不是异于常人之辈,如何能得徐骁的信赖,更何况是在听潮亭扫地,还一扫就是整整八年时间。
扫地?八年?
“抱歉,今日是我不对,姬兄请起。”南宫仆射似是想起什么,将春雷再度悬于腰间,“姬兄有如此绝佳的天赋,为何不去习武,何况听潮亭内有数万武学秘籍供你方便,而且听闻你还可以随意出入所有楼层,那不是就是近水楼台?”
南宫仆射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今天话有些多,面对徐凤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她,现下一口气却说了很多。
当然,这不并是她突然变了性子,或是换了个人。相反,她喜欢习武,固然习武是为了完成目的,但若不是真的喜欢,又何至于十年如一日的钻研。
所以看到姬旦丙这种明明拥有天赋,却爆遣天物的做法,当即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跟徐凤年那种油嘴滑舌、插科打诨,又从不关注武学的人,自然没有太过共同话题。
“楼里的书我读过,可能是笨,没有任何效果。”
南宫仆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放下手中的书籍,然后坐下,问道:“都读过哪些?或许是你没找到真正入门方面的书也不一定。”
“全读过。”
全读过?!
南宫仆射单眉上挑,脸上逐渐浮现一丝不悦。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其实他是个谎话连篇之人?
八年时间虽长,但武学典籍却不是普通普通话本小说,亦或者是私塾里的圣人言论所能够相提并论的。那些犹如汪洋的心法,即使是入门的,一般人看在眼里也只会心烦气燥,稍有不慎更是足以引发大患,而其中那些佛门典籍更为晦涩难懂。一两本倒还无所谓,沉心静气数日,总能恢复过来,但一个从未习武之人,绝对不可能全都读的下去。
她笑了笑,只不过这一次笑声有些冷,“我手上这本是华山派武学《御龙吟》,整本字数不多,我给你半个时辰,你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念给我听,如何?”
“我不看书。”
“嗯?”南宫仆射脸上的怒意又涨,声音沉重,“你既然说自己读过听潮亭所有武学,现在为何又说不看书?”
姬旦丙道:“我只说我不看书,但没说不能念给你听。”
南宫仆射甚觉惊奇,问道:“什么意思?”
姬旦丙道:“听潮亭数万武学典籍铭刻于心,自是不用看书。”
听着姬旦丙自信满满的模样,南宫仆射不禁气笑,重重握住春雷刀柄,便问道:“《御龙吟》总纲是什么?”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紫禁山庄《王道剑法》的总纲是什么?”南宫仆射又问。
“剑起东方,势若万均不可挡;一剑西来,天下尽在我胸膛。”
南宫仆射又拣了几句询问,果真是一字不差,震惊万分,心想:“此人不仅有一双洞悉万物之眼,竟然还能过目不忘,简直是聪颖过人,天生的武学奇才!”
不过,她没急着盖棺定论,而是起身走到角落里抽出一本落满灰尘的泛黄书籍,上书《佛弟子戒》,看其状况,想来基本没人碰过,毕竟是枯燥的佛门戒律清规。
“这本《佛弟子戒》戒律第七十七条是什么?”
“佛弟子,当寡欲戒淫,禁淫邪。***女,坏人名节,擒立审,审立刑。”
“第十条?”
“未得传艺师父允许,不得擅收弟子。未得八堂主持允准,外门弟子不传正见堂所录上堂武学。”
“第三十七页第五行写的是什么?”
这已算是存心刁难,不料姬旦丙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佛弟子戒》两百一十七条:佛弟子不得贪恋钱财,与民争产。”
南宫仆射低头翻看,果然不假,震惊之色更为浓郁。而这时,姬旦丙却并未停下,继续说道:“第十二页第五行第六个字,是个‘不’字;第十三页第七行第十个字,是个‘落’字;第十六页第九行第八个字,是个‘文’字;第二十八页第三行第二个字……”
说道这,姬旦丙闭口不言。南宫仆射再度观看《佛弟子戒》,翻到第二十八页,看到姬旦丙所说是个“字”字。
前后四句连在一起,正是那……不落文字。
……
听潮亭。
八楼。
大柱国徐骁捡起地上散乱的竹简,整齐放好,这才有地方坐下,歉意道,“来得及,忘了带酒,回头让凤年补上。”
徐骁显然对李义山的沉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没有一位真正的超一品宗师坐镇王府,我终归睡不安稳。希望这个南宫仆射不要让我失望。说来也怪,密探打听了半年,也没挖出此人跟脚,看来只能是北莽那边的人了。义山,你说他有几品实力?”
枯槁如鬼的男子开口,如一股子金石声,“从一品。阁内修行十年,可此下众生,此上无人。”
徐骁猛然放肆大笑,颇为自傲道:“我儿凤年自是慧眼如炬!”
半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意有所指道:“那他呢?”
病秧子男人拿起葫芦,倒了倒,酒没了,顿时索然无味,于是停笔,望着徐骁,显然明白对方所指的是谁,旋即回道:“王爷不是已经猜到了他是那个人的遗子?”
“虎父犬子还少吗?”说着,徐骁双手搭在窗边,一刹那腰背挺起,气吞如虎,豪迈道:“这天下,可就我一个徐骁!”
……
……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