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景御未曾出声,杨漱不再过问,专注驾驶,不再操心车厢后座传来的啜泣。
“其实我知道的,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我现在就想难过一会。”
胡乱地抹掉溢出眼眶的泪痕,芮橙橙转头望向车窗外的景色,眸子里沉淀着比夜色更深的晦暗。
贫富差距所造就的生活环境,是天差地别的。
或许她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旁人出生的起点。
就像五十块设计得再好看,也没有一百块的招人喜欢。
想到这些,她眸中映入的光亮一度被眼底泛起的潮湿淹没,颓靡不振。
“景御,你有受过欺负嘛?”
黯然许久,她回过头望向身侧的男人。
“我有。”
抛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她双手交叉揉搓,低低地笑了一声,继而自述道:
“我从小跟着老爸在各个城市间漂泊,后来为了上学老爸选择带我定居在沁香市,不知道为什么,当同学们知道我是单亲家庭之后对我抱有极大的敌意,还有很多人觉得我好欺负,撕我的作业、在我的课桌上乱写乱画、以捉弄我为乐,我上学总是提心吊胆的,也常常躲在被子里哭个昏天黑地。”
“后来老爸知道了这事,去学校大闹一番,之后老师和领导每天都会来询问我的情况,那些平时欺负我的同学虽是收敛了不少,但背地里却在嘲笑我和老爸的身世,他们说我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孩子,说老爸是克妻的流浪汉,整天没有正经的工作只会游手好闲……”
蜷起颤抖的指尖,双肩恍若承担着千斤重物,压得她无法抬头。
“天真只会让我经受的痛苦愈演愈烈,所以在黑暗吞噬我之前,我选择率先融入黑暗。至少精于人情世故,不会任人宰割,我也总有办法应对各种各样的困局,正如这次我保住了工作。”
从小她就知道,这个世界善意太少,恶意太多。
在经历太多的辛酸与不堪后,她不得不放弃与长相一致的单纯。
之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她,也没有人再敢对她和老爸指指点点。
“你可以选择更优的方式解决问题。”
听到景御的说法,芮橙橙自嘲地摇了摇头。
“你错了,我根本没的选。”
她诞生于市井角落,苟且在暗处渴求日光,自然也有人生来便是光芒万丈。
“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像我这种家庭条件有限的人,想改变现状只有拼命,耗尽前半生所有的精力去换后半生的有可能。”
酒精无限放大了情绪,她唇角的笑意泛起一层苦涩,平缓的语气中压抑着浓烈的痛楚。
“所以,你现在选择了放弃。”
“不,我不会放弃的。我不想要那种循规蹈矩,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想要一眼就可以看到死的生活。”
小声抽泣中,低沉的音色令她再次对上那双深邃的美目。
“小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但不公平是件好事,它会让我更渴望成功。”
窗外偶尔伴着雷声,刺眼的闪电冲出乌云划破天际,带出一闪而过的光,落入她的眸底。
“你渴望的成功是什么?”
听到景御对女孩的提问,驾驶室内的杨漱不免生出些许感慨。
想当初面试时,景御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像你一样!有豪车坐,有别墅住,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丰富的生活!”
谈起这个话题,芮橙橙一改刚刚的颓丧,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对未来的幻想。
“别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呀!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嘛?”
瞧景御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她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觉得值得就继续。”
唇片启合间,窗外掠过一簇闪电。
“成功前没有人在乎你的自尊,人们只会看你的成就。”
清浅的光线将他阴暗分明的轮廓糅合,正如他当下的语气,严肃却葆有一丝温和。
杨漱听得出,景御对女孩有了新的期待。
本是句好话,但芮橙橙听来却觉得又受到了打击。
“你还真是会安慰人,本来都不难过啦,你一开口我又想哭。”
她失落地瘫倒在座椅上,接过景御递来手帕抹着眼泪。
车厢内再次安静,衬得车外狂风大作的动静尤其刺耳。
“叮铃铃”——
铃声倏然响起。
芮橙橙慌乱翻找,费力掏出手机。
定睛一瞧,原是靳芙雪打来的视频电话。
“橙子,你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啊?”
视频一经接起,电话那头立马传出她的声音。
她也醉了,不过大概由于担心芮橙橙更甚,战胜了浑浑噩噩的思绪,当下对着视频瞪大眼睛。
须臾,只见视频那边齐刷刷围满实习生,大家的脸上皆是印满焦虑。
芮橙橙正想说话,偏偏被打听消息回来的薛茴意外打断:
“服务员说橙子被人接走了。”
此事让众人大惊失色。
“是谁啊?不会是坏蛋吧?!”
靳芙雪急得眼眶都红了,跟着大伙一同怼近镜头,仔仔细细地把芮橙橙打量一遍,生怕她有什么意外发生。
“什么坏蛋呀?是好人啦!”
一时无语,芮橙橙干脆把手机一转对准身旁的男人。
“景御,快跟大家打个招呼。”
说着,她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有点表示。
但那男人并不领情,只冷冷扫过镜头一眼。
“景…景总!”
随着靳芙雪惊诧捂嘴,手机屏幕对面刚刚还叽叽喳喳的气氛突然安静。
尽管视频画质黑糊一片,但大伙凭借微弱光线分辨出男人粗略的轮廓。
“景总好。”
之后,在梁晨的带动下,他们不敢放肆,各个规规矩矩地向景御问好。
谁能想到,以芮橙橙的身份居然能跟景御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在一起?
什么情况?
结果芮橙橙根本不以为然,对着视频侃侃而谈:
“我要他送我回家,现在在坐他的车呢!”
这可把视频那头的实习生们吓坏了,不停交换着眼神。
察觉到她醉意浓重,靳芙雪压低声音:
“橙子,你快醒醒!”
“我清醒得很,刚才还跟景总唠了唠家常呢!”
“……”
芮橙橙的这句话差点没把众人吓得灵魂出窍。
景御这种身份的人,会听芮橙橙唠家常?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离谱他爸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想入非非间,韦逸的酒劲被吓得消下去半截。
“完了,橙老大这回喝大了……”
“都怪你,非要灌她酒!”
“就是!”
“我哪会知道她会跑去跟景…景总耍酒疯?”
面对薛茴和靳芙雪的问责,韦逸露出些许慌张。
本就晕晕乎乎,一听到他们在视频那头争吵不休,芮橙橙头都大了。
“你们别吵啦,我没事!”
连声摆手,她尴尬地笑了笑。
“橙子,到家记得给我们发……”
只是梁晨话音未落,视频就被强制中断了。
对着锁屏键按了多次,芮橙橙望着始终黑屏的手机,终于想明白是手机没了电。
“怎么没电啦?”
小声抱怨一句,她扫兴地将手机塞回挎包。
正巧,车缓缓减速,停在了一处鲜少有人经过的街巷旁。
杨漱出声提醒:
“芮小姐可以下车了。”
“这么快!”
芮橙橙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冷清的街道,窄小的巷弄,还有那座每个工作日都要经过的公交车站,与记忆一模一样。
“我真的不需要还你钱嘛?”
她再次向景御确认。
“不需要。”
“为什么?”
“就当是一次我的个人投资。”
“投资?”
听到景御的发言,晕头转向的芮橙橙彻底迷糊了。
“机会和资源,只会倾向于主动索取的人。”
投资本就是风险与收益并存。
景御的一席发言令驾驶室的杨漱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了他这样做的缘由。
简单来说,即是利用关系从一次性转为了长期。
回味着景御的发言,芮橙橙歪了歪脑袋:
“您是在安慰我嘛?”
“是。”
明明有些冷淡的回应,却让她微微一笑。
“虽然很不甘心自己才值一万块,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芮橙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以后也不止一万块。”
他本该如外表般冷漠。
临下车前,芮橙橙回头望向他。
明亮的路灯射入车内,视线里,他的每一寸轮廓渐渐清晰。
还真是很难不让人心动呢。
“还请尊敬的总裁大人留步。”
见其打开另一侧的车门,芮橙橙出声阻拦。
“你自己可以?”
“不可以。”
在景御疑惑的视线中,她跳下车,弯腰贴在门前,琥珀色的眸子映入狡黠的光点。
“但我怕自己把持不住。”
说完,她晕晕乎乎地关上车门,并未留意到车内景御的表情。
此刻,他嘴角微微提起一丝弧度,似是被她逗笑。
罕见的表情令杨漱颇有些担忧。
“景总,这个女孩颇有城府,心思也不好揣摩……”
“可她足够聪明。”
“二少那边目前还没头绪,对不起景总,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没必要抱歉,我知道你尽力了。”
冷淡的回答混合着低沉的声线,隐隐透出景御的疲惫。
他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态度,保持着盘胸的坐姿,眼帘垂落。
杨漱明白他需要清静一会,索性闭嘴不再多问,默默准备踩下离合。
突然间,车后门被折回的芮橙橙拉开。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她重新钻回车内。
不同于前几次的贴近,这次她异常大胆,整个人贴到景御身上,脸蛋红扑扑的。
酒味萦绕,景御蹙眉,眼睫轻抬。
“刚才走得太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几乎一刹那,一双冒着热汗的手掌忽然托住他的下颌两侧。
随后,稍稍向上一提。
“!!!”
未说出的话语尽数吞入口中,景御睁大眼睛,狭长的美目皆是错愕。
眼前,略显稚气的娃娃脸近在咫尺,这名叫芮橙橙的女孩居然……
居然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吻了他!!!
车外的热风呼啸而过,带着几滴冰凉的雨珠席卷车厢,吹乱了呼吸,搅扰了心跳原本的节奏。
景御惊怔,柔软的触感混合着蜂蜜的清香与灼烈的酒气,在他唇间留下一抹深浓的味道。
晃神的瞬间,芮橙橙已然睁开眼睛。
“我果然把持不住。”
她的话一字一字落在他耳边,翘起的尾音里透露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谢谢你送我回家。”
没有半分羞赧之意,芮橙橙在景御懵然的视线里闭合车门,一脸满足。
不止景御懵了,杨漱也懵了。
哈?!
才消除不久的疑惑重新冒出。
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
见景御仍未能缓过劲来,整个人如同一座石化的雕塑,僵在了车厢后座,杨漱赶忙从混乱的思绪挣脱出来,定了定神。
车窗外,芮橙橙举着手帕挥别,笑容灿烂:
“路上小心,我的白兔总裁!”
生怕她再有什么新的动作,杨漱赶忙发动车子,驾驶着深蓝色的宾利慕尚一溜烟蹿如夜色,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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