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教育部给十三中施了不小压力,教师资源又很紧张,学校才会计划出让陈时他们帮带偏科生这件事。
刚开始的时候地点定在了二楼最角落的空着的小教室,每科安排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进行小班制辅导,陈时被分到英语科目,而柯凡情况特殊,他不仅每次都老老实实在英语辅导小班待着,还担任数学科目的辅导老师一职。
一切按照自愿原则,有的学生其他成绩都不错,就语文英语差,便去上语文英语的辅导课,有的学生数理方面还有希望提几十分,就去接受数理辅导。学生最容易找出学生的短板和错误点,在不影响日常学习的情况下互帮互助,也算不错。
各个科目的辅导按一周内每天晚自修轮流着,英语安排在周三晚上,为了减轻压力,陈时会和年级里几个英语好的学生换着上课。而这辅导课其实也不复杂,有的人喜欢给大家做阅读题强化,有的人喜欢拎初中一些重要的词汇讲解,陈时比较讨巧,她负责放英语听力,挑出最容易错的地方反复听几遍,再和大家一起分析内容。
柯凡转变很大,或许是升学压力上来了,以前从来只在英语课做数学题的他倒没缺席过英语辅导课,总是听得很认真。
陈时好奇,“柯凡,你是被张老师教育了所以才这么下定决心学英语吗?”
柯凡只是故作深沉叹了口气,“都是为了生活。”
刘小菲在一旁嘲笑:“要是再不学英语,柯大数学家就进不了连海咯。”
柯凡回击:“刘小菲,你再看小说,连海的门槛你都摸不到。”
刘小菲翻了个白眼,用教科书盖住自己的闲书,“你懂什么,我本来就没做梦要去连海。”
陈时偷偷在刘小菲耳边说:“你看完借我看看。”
劳逸结合很重要。
一次英语辅导课,陈时正坐在讲台上放听力,台下的学生低着头选着答案,陈时发了呆,觉得好像这种当老师的感觉也不错,可以在学生们做题的时候放空自己,数着讲台下一颗一颗黑色的小蘑菇。只是她太没气场,在班里维持纪律的时候总是管不住人,如果真的去当老师,或许也管不住学生的。
一篇听力刚放完,陈时忘带听力答案了,这听力题是老师给陈时的,于是她又走到英语办公室去找老师拿,距离放学的时间快不够重听听力了,陈时走得很快。
深秋的夜晚,天黑得很快,有几个女生没在好好在教室里待着,距离放学还有半节课,便溜了出来。
陈时经过的时候听见她们的对话:
“那个外校的真要来找周封故麻烦啊?”
“那个男的好像跟黎英有牵扯吧,好像是黎英跟周封故走得近才来的,但按我说啊,周封故跟黎英应该没好上。你没看见黎英最近都没找周封故吗,不知道干嘛了。”
“黎英那么漂亮周封故也看不上?”
“周封故现在不在班里了吧,好像去操场了。那个男的带了好多人呢,反正今天晚上啊,我看有好戏看了。”
“这次阵仗太夸张了,周封故会不会被打死啊?”
“打死倒是不至于,不知道会不会缺胳膊断腿哦……有人带刀了……”
陈时回了小教室,和大家对了答案,又简短放了几遍容易听错的地方,便收拾了东西。这时下课铃还没响,陈时脑子里乱乱的,柯凡举手说着:“陈时,还有个地方能不能再放一遍?”
陈时回:“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我下次放给你听。”
这时还没有放学,走廊很空旷,很寂静,而有个女生,先是背着书包走着,随后又加快脚步,最后跑了起来,系着的马尾渐渐松了,发绳不知何时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随后,铃声响起,像在为一场残酷审判做预告。
陈时跑到操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恢复了往常寂静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在之前的黑暗中,藏匿着多少剑拔弩张的打斗。
操场很大,又没有灯,陈时走了很久,也没有看见周封故的任何踪迹。她突然觉得好无力,在命运的发展下,自己并不能做什么改变。
夜里风很大,陈时走着走着,想起那个高考的夏天,听闻周封故死讯后手脚冰凉的感觉,她失去了方向,这操场上空空如也,哪也不是她的目的地。
忽然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在对陈时说话:“走路看路。”
陈时从迷茫无措中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面前有块大石头,她差点撞了上去。她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见到了站在那里的周封故,一个完整的,似乎并无大碍的周封故。
陈时走过去,声音异常冷静,好像一点温度都没有,“伤得严重吗。”
周封故却只问:“你来这干什么。”
陈时在周封故面前站了一会,便不作声转身走了,她步子很快,如同逃离的姿势,又像在置气。周封故在后面跟着,快到操场出口的时候周封故才终于走到陈时前面挡住她,“怎么又不说话就走了?”
陈时还是不说话。
太暗了,除了微弱月光什么都没有,本来不应该被发现的。
周封故抬起手指擦过陈时的眼睛,手指沾了湿热。他声音很低,又莫名夹了些柔软,他说:“哭什么啊。”
陈时用了力推了周封故一把,除了和人打斗,还没有人这样试图用尽全力推他。可女孩的力气和少年比起来实在太小,周封故站在原地没怎么动,她自己倒是向后倒了几步,周封故伸手去够,陈时却打掉他的手。
陈时的脸颊湿透了,她深吸了口气,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你为什么还要惹事啊。”
明明以前成绩优异,明明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陈时可以帮他摆脱意外死亡的结果,可陈时不能每一次都做得到帮他。
“我不要认识你了。”陈时这样带着逃避消极意味地说着。
陈时只觉得好累,从高中回到初中,一次又一次被周封故试探,勉强挽救了处分,也解开了一点点沈繁珂对他的误解,陈时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然而今天她从教学楼跑到操场花了这么多力气,却只能看见周封故受伤,怕他出事,怕他又死掉。
如果不认识周封故,她就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放弃了自我,又极度不听劝,也不会为这个人花那么多不必要的精力。
明明陈时只是想帮他一把而已。
陈时哭得越来越不安静,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有了抽噎的动作,快要缓不上气,她抬手毫无章法地用手背擦着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周封故走上来,握住陈时的手腕,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原来可以哭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狼狈。
陈时的身体在抖,“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嫌我烦,我再也不管了。”
周封故却不听陈时的气话,捧住陈时的脸,拇指从鼻侧往外抹去陈时脸上的泪。
“陈时。”周封故这样叫她,像在安抚,“陈时,我对你很重要吗?”
陈时不说话,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头发够到了肩胛骨。平日里陈时的头发看着不太黑,泛着可怜巴巴的金黄,而夜里很暗,把陈时的发色也染暗了,微卷的一头长发有些乱,衬得她脸更小,在忽明忽亮的月光下莹白一片,周封故抬起陈时的脸,又将她的眼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标志的柳叶眼,这眼型生得娇媚,倒是和陈时性子不太像。
而陈时硬生生回了句:“不重要,我不要认识你了。”
她挣扎间,额头撞到周封故的脸上的伤,周封故没什么太大的痛感,却在陈时一直不抬头看他的这时故意倒吸了口凉气。
“陈时,你怎么还打人呢。”
陈时不动了,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抽噎着:“我哪有打你。”
周封故神色不明,他抓起陈时的手腕,指引着陈时的手碰了碰自己脸上那个并不算太严重的伤口,陈时下意识缩了手指,她怕动作太重,伤口开裂,周封故却不放开陈时。
“你看,这是不是你打的。”
女孩的手腕这么细,两指就可以随意圈住,就是看起来如此脆弱的关节,支配着女孩日复一日写字翻书,不用来打斗,也不用来放肆玩乐,单调至极,连摸一个伤口都不敢。
最开始陈时不希望周封故死,后来陈时不希望周封故难过,现在陈时又不希望周封故,离自己想要的道路越来越远。
陈时哭累了,没力气地垂下头,一副沮丧的模样。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不这样了。”
周封故想摸一摸陈时的头发,抬了手,又放下了,他声音很沉,问着:“你想要我怎么样?”
黯淡月光下,陈时看起来很瘦,又很迷茫。周封故还想知道,如果这时候抱住陈时,陈时是会不再流泪,还是会哭得更厉害。
“我想要你现在松开我,然后回家,不要走回来,也不要再和我说话。”
过了一会,周封故才回答:“做不到。”
陈时思绪很乱,她只知道刚刚周封故好像又拒绝了她的请求一次,而关于她说了什么请求,是不是气话,陈时已经没精力思考了。
“你问我有什么用,你从来不听。”
小的时候,何玉芳也常常在房间里无端咒骂,骂这命运,骂父亲,又骂周封故,骂得久了就坐在床上流泪。周封故只觉得眼泪无用,又很懦弱。而现在在陈时面前,他又觉得眼泪太有迷惑性,是很危险的武器,比棍子打来更让人钝痛,又比匕首划过更猝不及防。
“那你再提一次,你想要我怎么样,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无端松口的周封故让陈时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她下意识拿手指碰了碰周封故的下巴,想确认眼前这个是梦境还是现实,却被周封故抓住了手指。
陈时的手指很细,也很凉。
“去连海。陪我去连海。”
“我知道你想去的。”
周封故只回:“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陈时也不争辩,抬起头看着周封故,“那我说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想你陪我去连海,可以吗?”
“喜欢”这种事,陈时扯了好多遍,已经快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她却还是不懂,事实上哪有人会有这种事来作为一个要挟,显得太假,太不真切。
周封故觉得,陈时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脱下眼镜说谎了,只因为那双眼睛看起来太真挚,无论谁都会不自觉相信她说的话。
有好多人对周封故说过喜欢,于烟烟给周封故留下无止境的痛楚和迷茫,徐珊珊让周封故心生不耐,黎英的侧面威胁周封故没有接受。
但从来没有人,如此固执地要周封故做到一件事,也没有人,在周封故面前无声流了很多泪,擦也擦不完。
或许这样一个人,会让周封故心里一年又一年长时间淤积的黑色硬块得到一点点软化。
“你总是撒谎。”
周封故弯了腰,嘴唇轻轻擦过陈时半干了泪的脸,陈时压抑住了身体下意识的僵硬,没主动避开。
“陈时,你是不是在撒谎。”
而事实上,现在他们都知道,是否撒谎已经不重要了。有一个人,用了最莫名其妙的理由,做出邀请,而另一个人,拿着检验真伪的借口,慢慢靠近。
好歹口头契约也会有互相约定保证这一流程,但这一夜,周封故并没有答应陈时什么,陈时却知道,周封故同意了。
周封故侧过脸,又慢半拍解释着关于自己“惹事”的问题:“我没惹事,是他们和你一样闲,闲到要来找我麻烦。”
陈时今天晚上好像特别固执,又看着周封故说:“你还是嫌我烦。”
周封故轻皱了眉,妥协地在满脸泪痕的陈时面前回了句:“没有。”
“那你以后让不让我管你的事情了。”
“看心情。”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很适当的频率和力度,刘主任刚喝完保温杯的一口茶,喊着:“请进。”
进来的是陈时,刘主任放下杯子问她:“怎么了,是辅导小班有什么问题吗?”
陈时摇头,又说着:“主任,我有一个请求。”
“哦?是不是觉得自己学业顾不过来了啊,没关系的……”
陈时抢先开口:“我想往辅导小班里加一个人。”
“谁?”
或许陈时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荒谬了,可她还是说了出来:“十一班的周封故。”
听到周封故三字,刘主任眼神有了变化。
他没有问陈时和周封故是不是有什么暧昧牵扯,只说着:“陈时,你可以和我说说,是为什么想让周封故加进来吗?”
“你也知道,辅导小班是给那些停在一百多名,但是有潜力冲进前五十的人准备的,周封故以前惹过多少事我们就不提了,他现在的成绩在最后五百名,你觉得他有什么必要来辅导小班吗?”
陈时敛着眼,沉默了一会,又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刘主任,不知怎的,她似乎看见刘主任眼里有隐隐约约的笑意。
“周封故他是想去连海的,其实他有这个能力。”
“周封故小学成绩很不错,竞赛也经常获奖,他现在收了心学习,还能赶上来,他是有那个资质的。主任,我相信我可以帮他一把。”
陈时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刘主任肯定会一口回绝自己,她有些紧张地等待刘主任的反应。
刘主任却笑了,“那我们做一个小小的约定吧,你得让我看到周封故的潜力。如果下次期中考周封故可以进两百名,以后我就不插手你要怎么帮他,但前提是,你自己的成绩不能退步。”
陈时没想到刘主任会松口同意,她下意识问:“主任,您怎么会同意的……”
刘主任合上保温杯盖子,走到办公室窗口前,看着楼下奔跑跳跃的学生们,开口:“陈时,如果今天不是你站在这,我应该也不会提这些事了。”
“他爸爸,连海的周老师,是我以前的同学。我见过周封故小时候几次,和现在不太一样。他现在连他爸爸的话也不听,自然在学校谁都不服,其实我是觉得可惜了。”
“不过陈时,他既然能被你说动,我相信一定是你足够了解他,周封故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他的幸运。”
陈时的脸红了,又不知所措看着刘主任:“主任,谢谢您。”
刘主任一向很满意陈时的表现,他回着:“是周封故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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