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很快,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那个地方’。宇文素由此判断出这里离长安城很近,因为蒙着眼,一时也难辨出方向,但她很确定,这里不是灞上、就是细柳、或者是棘门。
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是赵国,她也早就想到了的。
在很多个军帐中有一座相对较大的幄帐,幄帐从来都是最高指挥官办公加休息的地方,所以,宇文素被带到了幄帐里。脸上的面巾被人一下子扯掉,明亮的灯光像闪电一样倏地刺入眼睛,她连连眨了几下眼睫,总算适应过来。
定睛一看,幄帐主位上坐着个超级大肉墩子,其肥如牛,简直肥的连五官都模糊掉了,只是那双眼仍目光如炬,且闪耀着像动物一样凶残的光。
果然是这货,宇文素心说。接着冲口而出道:“我说胖虎,你不讲武德啊你!”
“大胆!”边上一人喝声道。
宇文素再仔细一看,在这沉闷压抑的幄帐中竟然有一抹明艳的黛蓝,那样耀眼夺目,就像沙漠上的一弯绿洲,青青草原上的一条玉带,冉闵!
宇文素匆匆瞥了冉闵一眼,后者面沉如水,眼波不兴,就好似根本不认识她一样。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她便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在演戏。脑子里不禁又联想到石虎爱吃人肉,但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可口。
“见到天王还不下跪!”另一人道。
宇文素还在神游物外,就被人在腿弯处猛地踢了一脚,她脚下一个趔趄,便扑倒在地,额角刚好撞到了矮桌上,虽然很疼却硬咬着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心里直嘀咕还好不是司马昱来遭遇这些,如此一想,额头与腿也好似瞬间不疼了。
石虎斜躺在软椅里,将宇文素打量了几番,默默点了下头,然后轻轻一挥手,示意下人将宇文素扶起,然后赐座。
“会稽王,”石虎声若洪钟,估计长了鼻息肉,所以声音虽洪亮听起来却很是气喘。
宇文素微微颔首,额头很疼,竟然没有流血,估计是鼓起大包了,大包里会不会长出角来,难道遇难要变身了么?这个时候还能胡思乱想,不愧是本大仙,那个半眼就能看透我的人,如今在何方?
想到蓝曦臣,宇文素心里一酸,险些落泪,不能哭不能哭,用力晃了晃脑袋。
石虎目光炯炯,不咸不淡的说道:“让你受苦了。”
宇文素一愣,这货什么意思,难道带着情绪被吃肉会发酸?
“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石虎声调陡地提高。
宇文素面色一变,完了完了,三十军棍准活不成了,这货果然不讲武德,好歹本大仙如今也是晋朝的会稽王的……替身,代表的可是会稽王本人,怎么能说打就打呢。
这时,帐外传来惨叫声,宇文素又一愣,感情打的是方才踢我的那个人呀。
再看石虎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眼神里微微透着些戏谑。杀鸡给猴看?
石虎又一个手势,冉闵便开口道:“天王的意思,只要你肯臣服于赵国,将饶你不死。”
宇文素看了下冉闵又看了下石虎,原来如此,但她的面上呈现出来的却是迷茫不懂,呆滞的问道:“如何算是臣服?”听这意思正合她心意。
石虎眉头一皱,不免犯了些嘀咕,那次在赵国北部遇上,当时的那个会稽王可谓是无所畏惧,甚至都没把朕放在眼里。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又呆又傻,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与声音,怎么也无法与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将洛阳到长安一线的大小城镇,悉数归还于赵国。”冉闵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包括洛阳与长安。”
宇文素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后者仍然没有给她一个眼色。
“如何归还?”宇文素傻了吧唧的问。
石虎眉头皱的越发厉害,冉闵似也叹了口气,极不情愿的继续说道:“退兵。”
宇文素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摸着下巴假装在深思。
过了半晌,见她迟迟没有动静,石虎等的甚是烦心,问道:“你可愿意?”
宇文素略微一顿,然后无比沉痛的点了下头。
石虎一怔,眼神中竟充满了失望鄙夷之色。很显然,石虎希望这个‘会稽王’会是个强大的对手,但最终却要臣服于他,好以此来衬托自己更为强大。而宇文素并没有给他征服自己的机会,她没来之前就抱着投降的想法了的。
所以,石虎幻想的那些折磨羞辱‘会稽王’的方法一概没有用到,他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扫兴?就连冉闵亦是一愣,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眼里微微泛起了涟漪,似乎有些意外。
“果真如此?”石虎老奸巨猾,自然不可能一下就信了,他的耳边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人说的话,字字句句可全都记得。
当时‘会稽王’那种狂妄的气势,那种想要踏平这片土地的野心,并不似装出来的。这也就说明,此刻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是在演戏。
石虎思忖至此,突然冷笑一声,冉闵微微侧目而视,只短暂的一下。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宇文素捕捉到了某种令人兴奋的讯息。
但见宇文素秀眉微蹙,接着甚是沉痛的发言:“两军交战,尸横片野,百姓更是哀声载道,吾辈理应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如若能够休战,这当是天下百姓的福音,本王又怎会不顺应民心?”
这话的确符合一个忧国忧民的王爷的心理,传闻中的会稽王原本就是温润清雅之人,何况,这也是宇文素的心声,所以她将悲痛且真挚的表情与语气都拿捏的极其到位。
石虎不由得陷入沉思,方才还在质疑,这一会不禁有些动摇。对于百姓是生是死他压根就不关心,所谓的尸横片野他也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以吃人为生的兽类,又怎么会关心这些?
冉闵似是松了口气,就在天地之间,黑白之间,一抹明艳的黛蓝顶天立地的杵在那里,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抡起拳头开天辟地,让天更高,让地更广,让黑与白脉络分明一目了然。
“棘奴,带会稽王下去歇着吧。”石虎挥动着像大蒲扇一样的熊掌。
冉闵拱手一拜。
宇文素一怔,这就谈完了?见石虎两只眼睛似乎是阖上了,便跟着冉闵出了幄帐。
冉闵并没有带她去某个军帐就寝,而是将她带到了远离军营的地方。
宇文素有些慌,也有些怕,这是要杀人灭口?
“冉闵护王爷不周,请王爷责罚。”冉闵抱拳屈膝而跪。
宇文素怔了怔,伸手托起他的肘弯,朗声说道:“本王怎会责罚于你,每日伴在石虎身边也绝非易事,让你受累了。”
冉闵见她言辞真挚态度亲和,心下甚是动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尴尬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王爷密信中所说之事,冉闵正在筹划中,还请王爷再等几日。”
宇文素微滞,继而甚是温和的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既已委托于你,全凭由你做主。”
原来王爷给冉闵写过密信,他所谋之事又会是什么呢?会不会与自己的不谋而合?
冉闵再一抱拳。
“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这样闲话,石虎不会多想么?”宇文素问,兵营里可是有好几万双眼睛盯着,保不齐会有石虎的眼线啊。
冉闵轻笑道:“王爷请安心,这支军队明是麻秋统领,实则不然。”
他没有说明的话宇文素也是懂了的,这支军队拥护冉闵。
二人又再闲聊片刻,宇文素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袋,递到冉闵跟前,低声说道:“此物是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仙药,妙处良多,且无色无味,兑水冲服后,如同身在仙境,可谓是□□。如若连续服用,则会留在仙境而不返。”
冉闵接过,耐人寻味的看着宇文素,将锦袋往胸前衣襟的夹层里一塞,拱手道:“谢王爷。”
蓝曦臣果然喝醉了,果然吵着要去找宇文素。蓝忘机与魏无羡一人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按下躺在棉毡垫上,直到他沉沉睡去。
“还真的是一点酒量都没有。”魏无羡气喘吁吁,你要知道蓝曦臣的力气很大的,一番折腾下来人也累个半死。
蓝忘机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下柴火,火星哗啦一下四射飞溅。
魏无羡连忙往后退了退,不满的嚷道:“蓝湛你干什么呀,差一点烧到我的头发了。”
蓝忘机眼睫一颤,柔声问:“可有烧到了?”
魏无羡咧嘴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蓝忘机微微颔首,极低的声线说道:“你觉得,长安会有变故么?”
魏无羡一怔,这话明面的意思很好理解,其暗含的深意可就不好说了。
蓝曦臣一个翻身,背对着他俩。
魏无羡低声道:“我觉得,不会吧。”
蓝忘机望着火堆呆呆的出神,许久,才说:“不顾一切,当真让人无解。”
‘沉睡中’的蓝曦臣微微睁开眼眸,还记得她当初说‘我想帮他’时的那种神情,的确无解。可无解又如何,她想要守护的一切于天下之荣其可耶。
长安。
怀秀身负重伤,幸好有那钦帮他疗伤,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但需要修养几日方能下床。
温宁亦有负伤,好在未及要害。此次遇袭,鬼骑共损兵五人,以刘牢之率领的兵众伤亡过千人。可见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惨烈。
会稽王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一动不动,仿若雕像。那钦木立于身侧,两人不知已这样呆了多久。
“小时候,昙陀陀授业于我,我总是偷懒,部落被驱逐之时无能为力,如今,”那钦想说的话没能说完,如鲠在喉,一阵酸涩让他透不过气来。
“如若本王足够强大,又怎会发生这种事?”会稽王的语声同样酸涩。
“素素,会在哪里?”那钦望着夜空,那月色依然朦胧,星河依旧遥远。
会稽王其实也已猜到了的,只是,那个‘先利自身’的人终究可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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