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留步。”

    陈谦给陈祈使了个眼色,少女提着裙子追了上来。云临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养尊处优的少女疾走两步,巴掌大的脸便微微发红,沁出几滴薄薄的细汗。女孩秀眉微蹙,一双翦水秋瞳里满是关心之色。

    云临缓了缓语气,温声道:“公主殿下有事吗?”

    陈祈回头看了眼陈谦,咬唇不知如何开口,捏着绣帕不停地绕圈圈。

    云临了然道:“做说客来了?”

    “是……”陈祈点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也不是……”

    她的下唇快被她咬出血珠,红过口脂。过了好半天,她怯懦地开口:“能不走吗?”

    云临静静地看着身前的紧张少女,摇头道:“不行。”

    陈祈听后没别的反应,低声说:“其实我早知道答案,”她笑了笑,“云姐姐这样的女子,不是东宫的荣华就可以困住的。”

    少女的眼睛很明亮,云临忽然想起青云峰夏夜的星空。

    青云峰高耸入云,是云国离星辰最近的地方。夏夜云层稀薄,星星的微光一点遗漏都没有地钻进她的眼睛。

    云临瞥了眼陈谦,关心道:“跟在他身边,很辛苦吧?”

    陈祈愣了一下,哂笑道:“还好。”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郑重其事地递给云临。云临打开小荷包,里面有一块金子,约莫七八两的样子。

    “我知道多了云姐姐不收,”陈祈眨了眨眼睛,乖巧灵动,“将来云姐姐要用钱的地方不少,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云姐姐千万别推辞。”

    云临收下荷包,颔首道:“公主殿下的情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好了,我不耽误云姐姐了,”陈祈福身道,“恕我不远送,云姐姐保重。”

    “多谢。”

    陈祈目送云临走到江常曦身旁,深吸一口气后往回走。

    “你没留住她,”陈谦目光微冷,轻斥道,“无用!”

    陈祈立即屈膝,小心翼翼道:“臣妹将那东西交给云姐姐了,亲眼看着云姐姐把它放入怀中。”

    陈谦斜了眼陈祈,微微点头,说道:“罢了,那东西被她贴身收着,你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祈十分谦卑,低着头说:“多谢皇兄夸赞,能为皇兄解忧是臣妹的福气。”

    另一边,云临拿了些草料喂小红枣,脑海中适时响起温可雅的声音:“她就是建安公主陈祈?”

    云临问道:“你知道她?”

    “拜托,我看完了整本小说,我当然知道她,”温可雅没好气地说,“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怎样的一面?”

    “嗯……像只小白兔,”温可雅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我跟你说,她一点都不简单。”

    说后半句话时,温可雅的得意都快溢出识海。

    她猜云临肯定不知道躲在小白兔皮下的娇娇公主建安,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哪知云临轻应一声,淡淡道:“她确实很厉害。”

    “嗯?”温可雅歪着脑袋,“嗯?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吧,小说里你还被她骗了呢。”

    云临不喜地皱眉,说道:“作者是谁?把我写的太蠢了。”

    温可雅耸肩道:“说了你也不能认识她,”她把话题扯回去,“你怎么知道她很厉害?”

    云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能想象四岁的小姑娘生吃老鼠吗?”

    “什么!”温可雅的汗毛直接立起来了,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那时云临的反应和温可雅一样,不过不同的是,温可雅仅仅只是听到,而她是真切地看到。

    那年云临只有七岁,作为为国祈福仪式上的小道童,跟随师父师叔们一起入宫。

    七岁的小姑娘,正好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入了宫还上蹿下跳,没少被师父斥责。

    云王却是护着她,说她还是个孩子,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闹。

    在云王鼎力支持下,每日道场散了后,云临可以不守规矩地满宫里溜达。

    然后,她就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宫殿,见到一个趴跪在地上,抓住活老鼠往嘴里塞的小女孩。

    当时的场面太过震撼,震撼到云临没想起来要阻止,生生看着女孩吃完老鼠,满嘴的血。

    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云临汗毛耸立,当时就呕了出来。肚子里的食物吐空后,她接着吐酸水,酸水灼烧喉咙,她才稍稍冷静。

    那个小女孩听到动静走到她身前,黢黑地瞳孔里除了无辜,没有别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咿咿呀呀的,不会说话。

    她把剩下的半边老鼠尸体递给云临,笑容天真烂漫。

    云临没有感受到天真,只感受到无尽的毛骨悚然。

    自这日起,云临再也没真正意义上嫌弃过青云宗的馒头难吃。

    温可雅听完后打了个冷颤,问道:“她不是公主吗?”

    云临不答反问:“你知道云王有多少嫔妃多少孩子吗?”

    温可雅摇了摇头,这都是小配角,她怎么知道。

    “云王有一后二贵妃三夫人四嫔六婕妤,美人采女御妻无数,”云临的眼底是看透权力的炎凉,“至于孩子,想来也有几十个。”

    几十个孩子,注定不是每个都能被他们的父亲记挂。

    很不幸的是,陈祈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生母是后宫最低等的御妻,被帝王临幸过一次。

    正是那一次,她怀了陈祈。

    御妻有了身孕,依旧没能得到薄情帝王的垂怜,倒是皇后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两句,她得以有太医和两个宫人伺候。

    深宫之中,地位低的人往往互相倾轧。

    生产那日,御妻被宫人言语刺激,诞下一个女婴便撒手人寰。

    彼时云王十分宠爱第五女永安公主,对于这意外收获的第七女没多在意,挥手便让送去公主阁。

    娘去了,阿耶不关心,她能在拜高踩低的深宫中活下来,都已算万幸。

    云临眼神黯淡,悲凉道:“那时我不明白为何云王宁愿宠着我,都不愿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后来我明白了,他宠的不是我,是利益……”

    “嘿!”江常曦整理好马鞍,转头看见云临拿着一捧草走神,小红枣嘴巴伸的老长都没够到干草,“想什么呢?我看你快要哭出来,莫不是舍不得陈太子?”

    云临被她这么一吓,胸口的堵塞之感舒缓许多,说道:“谁舍不得他?我想起一些别的事,伤怀了一下。”

    “好啦,”江常曦只当她是因为要离开才伤心,安慰道,“你不是常说修行到最后我们都是孤独的,这不是证明你就要圆满了吗?”

    云临瞥了眼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柔和的江常曦,噗嗤一笑,把刚才想的要揍她一顿抛在脑后。

    她翻身上马,扯了扯缰绳,说道:“早些出京畿,免得夜长梦多。”

    魏辽把江常曦的马牵过来,稀奇道:“我还以为云道友要和少城主打一架。”

    江常曦翻上马,马儿不服气地撂了下蹄子,惹得她呸了一声:“云王送的破烂马。”

    魏辽望着她身下的草原马,不置可否,

    如果草原马都是破烂马,那天下就没好马了。

    他们这次出城,没打算在外面待太久,两人的坐骑都留在城中,路上靠御器飞行。

    没想到途中出了云道友这事。

    正值她低谷,义字当头的少城主怎么说也是要陪她度过的。

    云道友堕境太过骇人,暂时还无法御剑飞行,于是他们准备买两匹马。云王听说他们要买马,本着大国气度,挥手赠了两匹草原马。

    魏辽也翻上马,跟在江常曦身后。马蹄飒沓,掀起滚滚烟尘,三人消失于官道尽头。

    “那后来呢?她怎么突然就成建安公主了?”温可雅好奇地追问。

    云临讶然道:“听你的形容,她应该是个重要角色,书中没讲吗?”

    云临撇了撇嘴,说道:“我要不是想看你和令秋哥哥的戏份,我压根就不看这小说,写的云里雾里,故作高深。”

    “你执念挺深,”云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为她解惑,“我发现了她,把她带到云王面前。云王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赐了封号。”

    多么可笑,亲生女儿的公主封号,居然要看在她一个外人的面子上才封。

    有时候云临也在想,她没有父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万一碰到云王这种父亲,她宁愿没有。

    难得心平气和的和温可雅说话,云临问出心底的疑惑:“你为什么不介意沈令秋用鸟笼关住我?”

    尽管她不是很认可那个被关在鸟笼子里的人是她,她还是很好奇。

    温可雅想了想,回答道:“令秋哥哥是真的爱你,他那样做,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云临干脆利落地回她两个字:“放屁。”

    “那种师姐和师弟之间的禁忌感,你不觉得很刺激吗?可惜那段戏份没多少,令秋哥哥就还你自由了。

    “对了!他还把所有修为都传给你了,不然你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晋入天境,”温可雅闪着星星眼,“呜呜呜这是什么绝美爱情,为爱囚|禁,为爱放手呜呜呜……”

    云临听着识海中的动静,沉默许久。

    “不说话?你也觉得令秋哥哥和你的爱情绝美对不对?”

    云临没有回应她,直到出了京畿,她勒马悬停稍作休息时,才认真地说:“不要把你看的书和这个世界相提并论,也不要把你记忆中的云临当成是我。

    “佛家有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何况书乎?作者落笔成书,造就此世界。世界已生,便自有大造化。

    “万事万物,早不由作者的心意决定。

    “我感谢作者创造这个世界,创造云国,创造青云宗,创造师父,创造我。我感谢她,不意味着我要遵循她的想法而活。

    “我的命运,我的未来,我的人生,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只有我能说了算,也只能由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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