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豪饮醉春风后,没有个两三日是醒不来的。但是,江常曦和周二满都不是寻常人。
一个是修行者,体内灵气会为她排出酒气,睡到第二天午时也就醒来了。
一个曾在暨墨城挥金如土大半年,把醉春风当水喝,昏睡了一天一夜后也悠悠醒转。
周二满才醒没多久,晕厥过去的王四也醒了来。
鸡鸣破晓,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自东方而来,逐渐光明大作,夏日阳光穿过窗棂,闯入热闹的房间。
“满哥,”王四一瘸一拐地走到周二满床前跪下,哭天抹泪地说,“大哥不幸染上瘟疫,就快没命了!”
眼睫用力扑扇两下,周二满驱走最后一丝睡意。
少年从床上惊坐起,抓住王四的衣领,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王四颤声道:“我和大哥路过后浦县,想起竹叶镇的骨牌天下一绝,便想着……想着制一副骨牌带给满哥,就多停留了些时日。”
周二满接过徐三递来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完,轻捏眉心道:“我不是叫你们去书院请仙人吗?”
宋国书院位于宋都城南的大山脚下,宋都在宋国的西北方位。后浦县隶属于枫桥郡,枫桥郡在宋国的东北方。
一东一西两座城池,非说路过,实在勉强。
“都怪我不好,”王四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在路上听人说浣霜自赎,回了祖籍后浦县,就非说要去看看她。
“大哥拗不过我,半推半就跟我去了后浦县。路过竹叶镇,我们寻思着正好定制一副骨牌,就停了两三天。没想到……”
王四握拳捶地,咬着牙说:“没想到就这两三天的功夫,竹叶镇突发瘟疫,来势汹汹,没过两天就蔓延开。”
房中众人闻言具是一惊,周二满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连滚带爬出了房间,独留王四一人在房中。
王四微滞,准备踏出房门与他们面对面细说,周二满横枪挡住他的路,说道:“这样说话就可以。”
王四委屈地说:“后浦县令接走竹叶镇乡绅地主和工匠后,调乡兵围住竹叶镇,只许进不许出。镇上只有一个大夫,死了好多人,大哥染上瘟疫后被抬进义庄。”
周二满不敢相信地问:“你把大哥一个人丢在义庄?”
“他们人好多,我打不赢他们,抢不出大哥。”说这话时,王四用力扒拉着门框,指节泛白。
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我把身上银子全给一个乞丐,趁夜色和他把大哥从义庄里偷了出来。
“我对他说,只要他能护住大哥,就给他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只要他护住大哥,五百两黄金我都愿意给。”周二满提起的心放下,徐三等人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
王四继续说:“竹叶镇临河,我靠浮水出了县境,偷了一户人家的马,紧赶着回来报信。”
天知道他这几天怎么过来的。
浮水撞上大石头,撞伤左膝;没日没夜骑马体力不支,几次坐不稳跌下马,左腿被马蹄踩踏好几下。
最惊险的一次是他的腿脚被缰绳缠住,上半身仰翻马腹旁,马拖着他在地上摩擦,险些丢了小命。
徐三问:“还记得是哪户人家吗?”
“记得。”
“等救出大哥,买匹好马登门赔罪,”周二满转身,恰巧云临和江常曦阔步走来,“姑奶奶,云姑娘。”
徐三等人也赶忙问好:“姑奶奶,云姑娘。”
王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他才出去多久,满哥怎么就多了一位姑奶奶,还这么年轻。
等他回过神来,不知道是不是姑奶奶的青衣少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过了一会儿,少女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伸出舌头,细细查看一番后,少女微微松了口气。
云临庆幸道:“还好你没感染瘟疫。”
要是他感染了瘟疫,就他这一路走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她这是在关心他吗?他清了清嗓子,“多谢姑娘关心,只是我已经有心悦的人了。”
云临无语望天。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周二满如出一辙的自恋,他们不哥俩好,那谁哥俩好?
江常曦噗嗤一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快闭嘴吧,”徐三等人捂着脸,周二满语气里满是嫌弃,“也不看自己什么德行,配不配得上人家。”
王四心说郎才女貌,怎么就配不上了?
他细细看了两眼云临,忽有熟悉之感,又定睛一看,指着云临结巴道:“她她她她不是青云之骄吗?”
他记得云临,两年前这姑娘勇猛的跟头牛似的,一剑一个精怪鬼煞,出手那叫一干净利落。
“现在不是了,”好久没听见旁人唤她青云之骄这名号,云临唏嘘了一下,很快转回正题,“瘟疫发生多久了?”
王四掰着指头数了数,回答道:“大概二十多天前,没到一个月。”
云临回头望着江常曦,询问道:“正好顺路,我们去看看?”
江常曦看了眼热心的云临,摊手道:“随你。”
“我和徐三也去,”周二满赶忙跑回房间套上外袍,“一路上的开销我包了,如果你们能救出我大哥,我必有千金重谢。”
兄弟性命危在旦夕,懒散惯了的周二满一改往日作风。
他三两口吃完许四娘煮的饺子,又从库房里抓了把金元宝揣进怀里,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快点吃快点吃,吃了好赶路。”
“你自己铁喉咙铁嘴巴,别带上我们,”江常曦吹凉热气腾腾的饺子,“烫一嘴的泡,有你哭的时候。”
“笑话,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周二满不服气地冷哼一声,转头叮嘱剩下的兄弟,“我不在你们要守好天狼,照顾好老四。”
赵六拍着胸脯保证道:“有我在,满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周二满嫌弃道:“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他看向李五,“镇上的伯伯婶婶都是长辈,你看着六子,让他别去烦他们。”
“对了,”周二满拔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递给李五,“拿着它去山松找唐将军,请他派个老军医给老四医治,不管用什么药,一定要治好老四的腿。”
王四腿脚不好,留守周家大院,李五和赵六一路把周二满和徐三送出天狼镇。
许四娘带着花儿树儿,依依不舍地和云临及江常曦告别。
出了天狼,四人一路向北,来到广川城下。
广川是宋国的军事重镇,出入管理极其严格,一般人需得在城中接受好几日盘查。
他们拖得起,被困于竹叶镇的公孙大拖不起。
好在广川守将认识周二满这个天下闻名的二世祖——一个十分优秀的散财童子,知他无害,简单盘查后就放过几人。
从广川出来,才算真正进入宋国。
宋国位于云国之北,多平原少山脉,地势平坦开阔,加上宋国书院的影响,造就出敞亮豁达、文气斐然的宋人。
如果说晋人以当街斗富为乐,宋人则以当街对诗作赋为乐。一路上,云临不知听到多少诗赋。
这些诗赋中真正称得上佳作的寥寥无几,但单从数量上看,还是能看出宋国向学的风气。
而且向学的风气不止局限于男子,宋人女子亦是出口成章。
宋人女子虽多作闺怨诗,但比起不愿女子读书识字的晋国和云国少数地区,宋国也称得上开明二字。
几人快马加鞭,短短三日就从宋国之南的广川到达宋国中东北部的枫桥郡后浦县。
约莫是县境内发生瘟疫的缘故,后浦县进出管理严格程度不比广川低。
听过路的行人说,后浦县全县大夫守在出入县的必经之路上,挨个检查过往行人的身体情况。
但凡发现个头疼脑热或身子乏力的,大夫们身后的乡兵就会强硬地绑了他们,拿着长鞭不知要把他们驱赶到哪里。
四人身体康健,通过大夫的检查,顺利进入后浦县县境。
“我不理解,”温可雅听完行人说的话,疑惑地问,“全县大夫来排查过往行人,竹叶镇怎么办?”
她记得王四说竹叶镇只有一个大夫,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分出一半的大夫去支援竹叶镇吗?
天狼镇从来没发生过瘟疫,这是周二满离瘟疫最近的一次,他的想法和温可雅一样。
“这县令真他娘的是个蠢王八蛋,”周二满骂骂咧咧,“大夫都在这些地方,谁给我大哥治病?”
“就是!”徐三附和,“我大哥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这狗官!”
云临同样满是疑惑。
从前宋国京畿地区爆发瘟疫,宋王不仅派出整个太医院,就连书院熟识药理的弟子都出动了。
这次竹叶镇瘟疫横行,除了后浦县及其周围几个县戒备森严,枫桥郡其余诸县对此毫不关心。
“因为京畿不能乱,也不能舍。”江常曦神色平静,语气中是透析一切的凉薄。
云临愣了一下,猜到她刚才大概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江常曦在回答她的话。
云临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
宋国京畿数十万人,又是国之根本,自然能引起重视。
竹叶镇不过两千余人,又有数百人被县令接出,等于说镇内实际上只有一千多人。
一千多条人命,注定要成为县令换取平稳政绩和瘟疫不扩散的牺牲。
周二满和徐三还是不懂,看了看悲愤的云临,以一种天真而又愚蠢的眼神求助江常曦。
“真想知道?”
二人忙不迭点头的同时,云临识海中的温可雅也跟着点头。
“那好吧。”
江常曦倒是不介意为他们解惑,尽管她不希望他们这种充满“智慧”的眼神消失。
但是,周二满注定不能一直天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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