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馆,两人兵分两路,云临负责竹叶镇东边,江常曦负责镇子西边。

    竹叶镇的乡绅富户多住东边,他们早被后浦县令接出竹叶镇,留下偌大的宅院。

    他们走的着急,除了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拿走,包括仓库中的粳米细面。

    因此,主人家虽离开了,宅院里依旧有人进进出出。

    “什么乞丐?”大娘抱着一袋细面,匆匆走过,“没听说过,你去问别人吧。”

    “不知道不知道,竹叶镇哪里有过乞丐?”

    “我说你这个姑娘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见我这忙着吗?”大汉把梳妆镜搁在地上,指着周围人说,“你想找乞丐,你看这里谁不像乞丐?大家都是乞丐。”

    说完他吃力地抱起梳妆镜,擦着云临的肩膀走过。

    云临侧眸,用余光扫了眼大汉,说道:“你们不是乞丐……”

    大汉停下脚步,想听她的后半句话。云临转身盯着大汉,一字一顿:“是强盗。”

    “我们不是强盗,”大汉没有生气,只是咧开嘴笑,看上去很憨厚,“我们是死人。”

    云临微怔,心脏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大汉虽是笑着说的,她却感觉到寂灭的悲凉,认命的麻木。这是他们最后的呐喊,以绵薄之力,对不公、对被宣判死亡的反抗。

    她站在原地,望着来去匆匆的人,心情沉重而又压抑。

    “姑娘,”年老和蔼的老妇人递给云临一个白面馒头,打断她的沉思,“我看你在这儿站一半天了,肯定饿了吧。”

    云临没有接馒头,老妇人又往前递了递,说道:“是白面做的,以前可吃不到,”她回头,“喏,是我儿子从这家拿的。”

    云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黢黑精瘦的汉子腼腆地笑了笑。

    老妇人把馒头塞进云临的手里,慈祥地劝道:“吃吧,死也要当个饱死鬼不是?别学那些趴墙根的人,嫌里面的东西沾了瘟疫不干净,不敢吃。都是要死的,还管怎么死的做什么?”

    “谢谢,”云临咬了口馒头,“老夫人,我想向您打听个人,请问您知不知道镇上的乞丐都去哪里了?”

    老妇人摇头道:“姑娘,我们镇上没有乞丐。”

    云临微微蹙眉:“没有?怎么可能?”

    老妇人肯定道:“真的没有,姑娘。”

    竹叶镇大多数人姓陆,往上数十八辈,老祖宗是同一个人,吃的都是宗族里的饭。

    少数其他姓的,也多为外地来的工匠商贾,又或者是镇上唯一的大夫,都不必乞讨为生。

    “既是如此,我不打扰老夫人了,”云临捏着馒头,若有所思地走远,“告辞。”

    老妇人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年轻姑娘,进来这鬼地方做什么?真是……”

    得到老妇人肯定的回答,云临犯了难,难道她要一幢民居一幢民居的搜过去?

    云临脚蹬土墙,三两下登上一幢三层木楼,将竹叶镇尽收眼底。

    她略微数了下,竹叶镇有近三四百多幢民房,其中不乏高门大院,房间无数。她用蠢办法挨个查看不是不行,但是太费时间。

    而且,万一那贪财的“乞丐”把她当做抢功的,挪动公孙惜花的位置,岂不是平添麻烦。

    嗯?贪财!

    王四说那人年纪轻又贪财。

    云临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个眼角眉梢都透着算计的少年。

    年纪轻,对上了。

    衣衫褴褛像乞丐,对上了。

    闹着感染瘟疫的风险捡象牙,也对上了。

    难道就是他?

    云临随手抓住一个人,激动地问:“竹叶镇哪个年轻人最贪财?”

    那人像看疯子一样打量着云临,甩手准备走,奈何力气没这女子大,只好晦气地回答:“陆轻。”

    “嗯?”云临面露疑惑,“陆轻?”

    一连问问几个人,回答都和第一个人一样。

    那少年叫什么来着?

    哦对,他叫陆重。

    等等,陆轻陆重,轻和重,听起来似乎像兄弟。

    云临眉梢微挑,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云临踏着屋檐朝医馆奔去,不想和同样踏着屋顶行来的江常曦撞了个满怀。

    两人捂着额头对视一眼,福灵心至般异口同声道:“陆轻!”

    —

    当得知她们有话要对自己说时,陆重的第一反应是他的悲惨亲情故事还没编好。

    五百两到底做他阿耶好,还是做他阿兄好?

    看五百两的年纪和面相,称作他阿耶未尝不可,可是那不就占了他的便宜。

    若称他为阿兄,五百两便宜是没怎么占到,就是不如父子情深更能打动人。

    陆重纠结着和两人走到医馆后院的僻静之地,牙一咬心一横,保险起见,这便宜他就让五百两占了。

    给他五百两,让他叫声阿耶,吃亏吗?不吃亏。

    “我……”

    陆重的声音还没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云临已然先问出声:“陆轻可是你阿兄?”

    没想到他会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陆重神情微滞,脑子里却飞速运转,恍惚间想到一个好故事。

    他扑通一声跪到在云临身前,抓住少女的青色衣摆哭喊道:“我听老罗头说姑娘有治瘟疫的药,求姑娘救我阿兄一命。”

    江常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追问:“陆轻真是你阿兄?”

    云临不习惯旁人跪她,连忙把人搀扶起来,温声细语:“你别着急,慢慢说。”

    陆重抹着眼泪说道:“我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血崩而亡,我出生没多久阿耶一头栽进河沟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镇上的人都说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云临闻言轻叹:“可怜的孩子。”

    江常曦静静地观察陆重的表情,良久后亦是一声长叹。

    陆重同样也在观察两人的神情,见她们面色松动,便知她们信了七八分的样子。

    “他们说我克死了父母,将来也会克死阿兄,他们劝阿兄上山砍柴的时候把我丢在山里,”陆重适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阿兄才不听那些人的话,对我最好了。”

    “我小时候身子骨弱,只喝的下羊奶,家里穷,买不起羊。阿兄就白天种地,晚上给老爷洗牛骨,辛苦了大半年,买了只母羊回来,专门下奶给我喝。”

    陆重时不时哽咽到说不出话,云临手足无措地捏着手帕替他擦去鼻涕眼泪,轻声哄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小时候我就发誓要赚好多好多银子,给阿兄买幢大房子,请好多下人服侍他。这样子他就不用白天种地晚上做工,还要抽出时间给我煮饭。”

    “可是……可是……”陆重说到此处泣不成声,“阿兄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染上了那该死的瘟疫,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他一把抓住云临的手,红着眼乞求道:“求姑娘看在……看在我与阿兄兄弟情深的份上,赐我一颗药吧。”

    想起师父也曾如此为她求药,云临心中顿生不忍,忙问道:“你阿兄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就在家中,姑娘的意思是……”陆重抓着云临的手收紧,“姑娘愿意救我阿兄?”

    云临轻应一声。

    江常曦传音提醒:“你只有三颗解毒丹,已经给老先生一颗了。”

    “他也算至情至性之人,我愿意成全他,”云临顿了顿,“况且,我们要从陆轻那里问到公孙惜花的下落。”

    想到她的毒誓,江常曦没有再拦,同罗老大夫告别后,两人跟着陆重朝他家走去。

    一路上,江常曦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始终说不出来。直到抵达堂屋外,她猛地一拍脑袋,总算悟出哪里不对了。

    镇上人皆答陆轻重财,然而方才听陆重所说,陆轻分明是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和那位要挟喊价的“乞丐”不像是一个人。

    她的视线落在陆重身上,她觉得这更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云临回头问:“怎么了?”

    江常曦正要开口,堂屋中传来弱弱的声音:“给我个痛快,我要痛死了……”

    “阿兄感染瘟疫后疼痛无比,日日要我给他个痛快,我……”陆重微微哽咽,拉回云临的注意力。

    云临遂对江常曦说:“我先进去看看。”

    江常曦猜不到陆重打的什么主意,但不管他打什么主意,都不能伤到云临分毫。

    她抱臂等在院中,耳畔突然传来云临的高呼,心下一慌,快步走入堂屋。

    陆重伏在一个络腮胡带疤大汉胸前,伤心欲绝地唤着阿兄。

    云临一脸复杂地站在一旁,既有被欺骗感情的愤怒,又有寻到人的欢愉。

    陆重听见云临高呼一声后迟迟没动静,以为她救不回五百两,哭得是真伤心,还不忘演戏道:“我阿兄没救了是吗?”

    五百两无意识地喃喃:“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一听这话,陆重更伤心了,哭得如丧考妣般撕心裂肺。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江常曦,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少年差不多哭嚎了一盏茶的时间,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人,一抽一抽地说:“叫姑娘见笑了。”

    苍了个天,他也不想抽抽,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云临默默良久,掏出怀中的红色瓷瓶,倒出一粒解毒丹喂公孙惜花吃下。

    “嗯?”陆重茫然地发出个鼻音。

    “令兄一口南音,阁下一口北音,”江常曦皮笑肉不笑,“令兄与你还真是两个阿耶不同娘所生的亲兄弟。”

    陆重哭蒙了,附和着点头:“大家都说我和阿兄长得不……”话音戛然而止。

    等等,两个阿耶不同娘,那不是异父异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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