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眼轱辘一转,决定装傻:“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江常曦四下看了看,堂屋中只有一张破旧的长凳,她大马金刀坐下,压迫感十足。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她就更不会了,”江常曦凤眸半眯,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假意,“故事讲的不错,哭得也真情流露。”
陆重没想到就这会儿的功夫,他编的故事就被看破。
他瞥了眼气色逐渐恢复的五百两,心道仙药果然管用。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他索性不装了。
陆重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问:“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提醒她?”
“因为她想救人的心是真的,”江常曦眉梢微挑,“我从不阻止她行善积德。”
云临替公孙惜花把完脉,站起身对陆重说:“我一直在找他,还得多谢你带路。”
“他?”陆重有点意外。
他听老罗头说过,她们进竹叶镇就是为了找一个人,只是他没想到她们要找的人就是五百两。
仅仅一息之间,陆重面无表情的脸上绽放出如三月春风般的笑容,躬身道:“是王公子拜托你们前来医治他,并付我五百两银子的吗?”
说到五百两银子时,他特地咬了重音。
“镇上人都说最贪财的年轻人名唤陆轻,我看他们都说错了,”江常曦言辞间满是戏谑之意,“应该是你陆重才对。”
陆重依旧笑容满面,只是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的笑意从眼底散去,爬上几分莫名的嘲弄:“我就是陆轻,所以他们没有说错。”
他没再说下去,很明显的卖关子,换做一般人大多会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云临和江常曦显然不是一般人,两人轻应一声后,自顾自商谈起该怎样把公孙惜花带回医馆。
“可惜我失去了水灵根,不然也不必这样纠结。”
要扛起体格健硕的公孙惜花对两人来说小菜一碟,主要是陆重照顾公孙惜花时只关注他还能不能喘气,不注重清洁。
比起肩扛一个浑身屎尿臭味的陌生大汉,云临更愿意躺在煞物的尸块中。至于江常曦,从小养尊处优,就更不可能愿意了。
“我倒是可以用银鞭卷着他,”江常曦剑眉微蹙,“就是不敢保证他一路上会不会磕到。”
别到时候瘟疫还没好,又添新的皮外伤,那就好玩了。
云临眼睛一亮,兴奋道:“方才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有两块门板,可以把他放门板上,我们抬他去医馆。”
江常曦幽幽地问:“问题来了,谁把他扛门板上?”两道视线同时射向陆重。
陆重没想到她们能忍住好奇不问,正憋得慌,没好气地说:“不要看我,我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当初王公子只说要他护住五百两,可没说要他替五百两把屎把尿。
江常曦商量道:“王四许诺你五百两银子,抬他一下也不吃亏。”
“五百两,”陆重伸出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先拿来。”
“周二满听说过吗?天狼镇当家,他二弟,富可敌国,现在就在竹叶镇外,”江常曦指着公孙惜花说,“等他能出去了,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金子,周二满都愿意给你。”
陆重闻言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我们镇上原先有个穷书生,宁愿拿着族里发的粮换书和纸墨,都不肯做一张饼来吃。”
世上竟有如此酷爱读书之人,云临敬佩地追问:“那他饿了怎么办?”
“怎么办?”陆重口吻嘲弄,“饿了便在纸上画一个大饼,嚼吧嚼吧吃进肚子。”
陆重咧开嘴笑问:“你们说,那五百两黄金像不像纸上的大饼?”
云临听出他的阴阳怪气,默默走出堂屋,扛起院子里的门板来到堂屋外的屋檐下。
“罢了。”江常曦抽出腰间银鞭,一脸生无可恋地卷住公孙惜花的腰,将人甩到云临搬来的门板上。
落下时怕他磕碰到,她还特意调运灵气令他缓慢降落。
收回银鞭,江常曦立即掐诀唤火,银鞭瞬间被火灵笼罩。直到银鞭变得通红,她才收回火灵,银鞭复归原样。
饶是这样,她也只将银鞭拿在手中,而不是缠回腰间。
两人一前一后抬起门板,小心翼翼地往院外走去。
“慢着,”陆重叫住两人,“你们带他走之前,好歹把五百两银子付了。”
江常曦低头瞅了眼身上早已勾丝的圆领袍,嗤笑一声:“你看我们像有五百两的人吗?”
云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是受他二弟所托,确实拿不出五百两,”见少年抄起一旁的扁担,她话锋一转,“不过他二弟真在镇外,腰缠万贯,绝对不会短你五百两。”
陆重狐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不相信也没事,”江常曦眼睛一转,提议道,“瘟疫未结束前我们会一直待在医馆,大不了你去医馆守着我们。”
正好多个人打下手,何乐不为?
陆重思考一会儿,慢慢放下扁担,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跟着两人身后。
突然,他快步上前握住五百两的手腕。
云临抬门板的后面,见状面露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陆重挑眉道:“我听人说仙人会飞,万一你们带他飞走,我岂不是吃了个哑巴亏?”
—
为贪凉快,云临昨夜睡在窗下的小榻上,不想第二天被刺眼的阳光晃醒。
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走到铜镜前。因为熬夜查看医书古籍的缘故,眼睛周围略微浮肿。
来到水盆前,她掬了几捧水拍到脸上,冰凉的水冲淡睡意,眼周稍稍消肿。
云临穿上外袍,将衣袖卷至小臂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拉开房门,入眼便是一个头发散乱的小女孩。
“妞妞?”云临弯下腰,将人搂进怀里。
“云姐姐怎么知道我是妞妞?”罗妞妞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
云临笑着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姐姐?”
罗妞妞一本正经地问:“妞妞说了,云姐姐就会告诉我吗?”
“当然,云姐姐从不说谎,”云临伸出小拇指,“不信我们可以拉钩钩。”
罗妞妞伸出软乎乎的小拇指勾住云临的手指,嘟着嘴巴说:“那好吧,我先说。江姐姐告诉妞妞,有个云姐姐在房间里睡懒觉。”
“嗯?”好你个曦曦少主,竟在小妹妹面前说她坏话,云临单手抱起罗妞妞,“走,咱们找你江姐姐算账去。”
“不去不去,”罗妞妞反手搂住云临的脖子,哼唧道,“妞妞还没梳头发,不出去。”
小女孩原是最爱美的年纪,云临眼睛一转,故意逗她道:“可是我只会梳道髻。”
罗妞妞睁大眼睛问:“什么是道髻?”
云临解释:“就是姐姐现在梳的头发。”
罗妞妞仰着头,看清云临发型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要梳道髻,不要道髻,”她吸着鼻子说,“丑,妞妞不要。”
云临恍惚间想起嫌道髻丑、撒泼打滚不肯盘道髻的小兰玉,忍不住笑出声。
“姐姐还笑,”罗妞妞噘着嘴,边哭边说,“姐姐坏。”
“不哭不哭,”云临手忙脚乱地哄道,“姐姐给你用红绳扎小揪揪,可好看了。”
罗妞妞咬着手指问:“真的吗?”
“真的。”小兰玉不肯梳道髻,她便去学了很多小女娃扎的发髻。
凌月师叔还因此打趣她,说她日后要是做不了凌峰的山主,就去宫里给公主们做个梳头夫人,绝对花红百日。
罗妞妞乖乖地坐在云临身前,时不时依照云临的叫喊递上一根红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云临在她头上绑了三个小揪揪,配合着小女娃葡萄般的眼睛,看上去可爱极了。
罗妞妞摇头晃脑:“好看吗?”
“好看。”云临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前院走。
罗妞妞不肯走,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细绳,挡在云临身前:“云姐姐陪我玩翻花绳好不好?”
云临单膝下蹲,认真地解释:“不是姐姐不想陪妞妞玩,姐姐要去前院办正事。”
“不嘛不嘛。”罗妞妞抱着云临的腿撒娇。
云临不好对一个孩子说重话,温声哄道:“妞妞乖,听话。”
罗妞妞依旧不撒手,云临无可奈何,只得将人抱起来往前院走去。罗妞妞见她要往前院走,登时大哭起来。
“妞妞是不是不听话?”云临的声音沉了沉,脚下步伐没停。
罗妞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喊道:“云姐姐陪我玩翻花绳,别往前面去,姐姐别去!”
走到前院与后院相连的垂花门前,云临停下脚步。
以为她回心转意,罗妞妞抽泣着问:“云姐姐是要陪我玩翻花绳了吗?”
云临望着隔绝前院与后院的那层青蓝色灵气光罩——这是江常曦的结界。
良久,云临低声问:“是江姐姐叫你来陪我玩的吗?”
罗妞妞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结巴道:“不,不是。”
云临提高音量:“撒谎的妞妞不乖,姐姐不喜欢说谎话的妞妞。”
罗妞妞一抽一抽地,伤心道:“妞妞不是故意的,妞妞不想撒谎。”
“好了好了,不怪你。”云临安抚好罗妞妞,捏诀唤剑,“剑来!”
她执剑轻挥,青蓝剑光破空而去,在结界上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
她再一挥剑,裂缝扩大,前院的嘈杂透过缝隙钻进耳朵。
“上天降梦,云仙人身怀灵血,可解瘟疫之症。还请姑娘看在我镇千余人性命攸关的份上,让我们见云仙人一面!”
“求云仙人赐血,救我儿一命。”
“云仙人若愿舍千余滴血,必是大功一件,事后我等愿为云仙人建生祠。”
“她真献出千余滴血,还建个屁的生祠,直接给她盖坟算了。”这声音中透着傲慢的嘲讽,是陆重。
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常曦冰冷而又压抑的厉喝:“欲取阿云血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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