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两人到了长春馆,两旁是白簌簌的梧桐树,桑西延开着车,沿着平直的小道往里头驶去。
半会之后,桑西延将车停在屋门前的前院,泊好车后,先开门走出去,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簌响,风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从细缝中灌进衣里,夜深时分寒冬的凛冽更甚。桑西延呼出一口白气,扯下皮手套丢回座椅,拢上车门,这才转身走到文音的那边,拉开车门,却见她光着双脚直接往车外走下来,顿时一脸不赞同。
桑西延低着目光,看着她双脚:“鞋呢?”
文音不在意地说:“在车里。”
桑西延见她在雪地上用脚踩了踩,又踢了踢雪,看得直皱眉:“你能不能穿好鞋再出来?”
文音没有理他,只抬头望着夜空,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有强冷空气,降温降雪,她垂下头,看向屋檐,随后往前面走去。
地上还积着今早尚未消融的雪,这直接就赤脚踩在雪地上,桑西延听着雪地里的声响,都替她打了个寒颤。那细小的双脚在雪地里,白得透光,也冻得泛红,有一两处似是冻伤了,红得像渗出血丝,抬起之际,还来不及细看,脚裸又落在雪中,被白雪掩盖。
不过门口也就几步,他说不动她,便由着她了,不再说什么,只弯腰进车里,拿起丢在座椅前东倒西歪的高跟鞋,关上车门,跟在她身后。
他见文音走得慢吞吞的,还一边玩雪,催促道:“不穿鞋就给我走快两步。”
桑文音听他这语气,像要生气一般,这才提起长得几乎拖地的外套,快步往屋门下走去。
进了门,她便往楼上跑。
桑西延都来不及说话,人已经不见了影,两人回来也将睡下的小林嫂惊醒过来,她套着外套连忙走出房间。
文音已经跑上二楼,她不是第一次住这里,三个月之前,她在这儿住了很久,不过三个月前桑西延被外派欧洲分部,去了二哥哥那边处理公司事务,桑西延不在,她一个人不想住在这里,也是那时候又回了自己的住所。
这里有她的房间,跟桑西延的主卧一样大,甚至比他房间还贵气儿,有一半的东西都是西延给她添进来的,这三个月小林嫂一直打理得纤尘不染,房间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那些物品原封不动。
简单拾掇了一下,穿着换上的睡衣,文音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有吹头发,还是潮湿的,发梢一直滴着水珠。她甩了甩头发,水珠不停滴在地上,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湿漉漉的水迹,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她坐在窗台前,蜷缩在椅子上。
桑西延端着一杯热牛奶,一手提着医药箱进来,见她湿着头发坐在窗前,眉头拧起,放下医药箱,将牛奶塞到她手上后,便走去浴室抄起毛巾和吹风筒出来,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她身后,捧起她的头发,用毛巾轻轻擦拭上面的水珠,然后拿起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吹风筒响起呜呜的风声。
西延沉闷的声音夹在温暖的风鸣中:“为什么不吹头发?”
桑文音没有应声,眯着眼,像睡了过去。
西延侧了侧头,看见她这样,知道她是累了,白天她接了电话却不回话的火气消了,不久前在酒吧窝起的火气也消了。
他轻轻地叫道:“桑桑?”
过了一会,她才应声:“嗯。”
西延语气很小心谨慎,像在肚子里酝酿了无数回,这样的话才终于说出口:“我们不闹好不好,我是你哥哥,别跟我生疏。”
“我没跟你生疏。”
他欲言又止,却不再说别的,只是提醒:“将牛奶喝了,趁热。”
文音睁开眼,听话的端起杯子慢慢地喝着,唇角沾了一点牛奶,看上去像小胡子。
桑西延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擦她唇角,抹去那点奶渍,然后拍拍她的头,哄她:“桑桑,搬回来跟我住。”
她抬眼:“我想一个人住。”
“我不放心。”他语气已见强硬,“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文音沉默了半会,现在他出差回来,想让她搬回来住,那肯定有一百个理由让她同意,绑也要将绑她来,有些时候桑西延比她还固执。
她皱着眉,不太情愿地说:“我的东西都在那边。”
桑西延微笑:“我帮你带过来。”
不让她自己回去收拾行李,这是怕她溜走。她问:“你知道我要带什么行李吗?”
“知道。”桑西延说。
他低头,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已经吹干了,这才提起医药箱蹲在她面前,很小心地捧起她双脚,在擦伤的地方消毒,贴上止血贴。
桑文音扶着椅背,弯着腰,垂头望他。
桑西延对她一向很好,在桑家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好的哥哥了,虽然另外几个哥哥也好,但及不上他的用心,她也是惦记着桑西延的好,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头。文音记得小时候四哥哥桑怀北经常欺负她,嘴巴儿又毒,然而两人年纪相仿,一直是同班同学,她没少被怀北欺负,桑西延便总是帮她讨回来。
也许是因为这样,桑怀北似乎从此记恨她,只要桑西延不在身边,就会欺负她,但又不会让人看出来,要是她告状,就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回来,桑文音是有点害怕他的,后来桑怀北大概成熟了,收敛了很多,比起小时候的劣迹斑斑,脾气坏透的桑怀北成为了南大法学院的才子,神仙儿,高攀不起的高岭之花,若只是高冷也就算了,偏偏他毒舌得很。现在他倒是成了一名法官,然而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针针见血,强势盛气,喜欢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也很多。
不过桑怀北不大见她,就算两兄妹见面,他说话时总是一刀一刀地刺人,没一句好话,姑娘也硬气,你不乐意见我,我也不稀罕见你,几兄弟里头,就这两人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文音想着,忍不住叫道:“哥哥。”
西延应:“嗯?”
桑文音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按在桑西延的发顶上,指间都是他短短的头发,微微的刺,但很柔软。
桑西延一怔,抬头便对上她的眼睛,笑了一下,对她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处理她脚上的那些小擦伤后,收拾一下,走出房间的时候,回头叮嘱:“今晚你早点睡,记得睡前将湿衣服换下来,别穿着睡。”
等桑西延离开后,桑文音从包里翻出药盒,吃了药,脱了身上的睡衣后,也爬上床,拉高被子将整个人都蒙住,被子里又黑又闷。
她翻来覆去,还是毫无睡意,睁着眼看着被窝里的黑,过了一会,她从被子里爬出来,一眼就盯在那件外套上,伸手将它抱到怀里,身体埋在衣服中,细细地闻着上面有些散去的淡木和冰雪的气味。
第二天她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间感觉到一只手掌探了下她额头,然后听见桑西延的声音忽远忽近,文音想醒来,又觉得很累,只是听着他说:“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只是小感冒,好好睡一觉……”
桑西延又转身对小林嫂说:“我不在家的时候,照顾好她。”
小林嫂点头:“大少放心吧。”
桑文音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后背闷出了汗,有点虚脱的无力感,不过人倒是精神了些,她踢开被子,走去洗澡。
中午她只吃了一点粥,小林嫂时不时看她一眼,见她放下瓷碗,便立刻递过来感冒药,看着她吃下去才收拾碗筷去厨房。
白日里下雪的天色很沉,屋里的光线也很淡,看上去有一层灰。
厨房里面传来小林嫂洗碗的水流声,混在空气中的是香糯的米粥味,她转头,餐厅的落地窗正好对着屋外的小花园,外面下着雪,白皑皑一片,风一阵阵的,她推开椅子起身回房,感冒药在半个小时后起效,她又昏沉地睡了一觉。
到了下午三点钟,桑文音突然被一个电话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索,拿起自己手机看了一下,她的手机没有响,但电话声却一直没停,她察觉到不对,连忙爬起身,四处翻找,最后在那件男士外套的衣兜里摸出别人的手机,沉黑色的机身,线条简洁流畅。
文音怔忪,不由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个陌生人,而电话声正是从这手机响起,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件外套是那个男人给她披着的,她直接带了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的手机也留在衣兜里,现在听着手机震响,一下子为难了起来,不过还是按了接听。
在她接通的同时,电话那边响起一道嗓音,低沉,性感又矜雅:“女孩儿,是你吗?”
桑文音听见他的声音后,想起了月色下那道朦胧的身影,他身上的淡香在记忆里忽然浓烈了起来,还有他干燥温热的体温。
她口渴:“是我。”
“很好。”他说很好,声音中有些淡淡笑意的韵味,轻轻震着耳蜗,“我助理已跟我说,昨晚我的外套给你,一时忘了手机放在衣里,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十分重要。若你愿意归还,我会酬谢你。”
“不用,是我带走你的外套。”桑文音突然有股想见他的冲动,“先生,你约个时间,我好方便拿回给你。”
“我现在要离开栖城,两天后回来。”电话那边的商庭之停顿下来,像是认真思索。
桑文音不语。
这短暂的等待伴随那边嘈杂的声音,又有他简短的询问和另一道声音恭谨的应答。桑文音手指挠着手机,也许对方在问身旁的人的行程来确定时间,在问答声中,她还听见航班班次的广播,对方应准备登机。
直到声音清静了一些,商庭之这才问她:“周日可否空闲?”
今日是周四,桑文音说:“可以,我周日有空。”
那一边淡淡的笑,微微低沉了声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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