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氏百年世家,祖父母皆出生名门,母亲亦是大家闺秀,氏族之间强强联手,才有我锦衣玉食,旁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时,才有我金石玉器,千金唾手。”
她深深叹气,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无疑是一双完美的手,芊芊玉指,皎月与玉石皆可相比。
“正因氏族之间罗网牵连,世世代代苦心经营,不敢出任何差池,才得以维持你我之荣光百年不败,氏族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殿下?”
“这些与我无关。”长竹怒目而视,“我只知他们个个权利相牵,人人虚伪,无一不面目可憎,不过是互作遮羞,金玉之下,早就腐朽不堪!”
龚若微叫他这狰狂的模样喝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摇头,痛切道:
“你轻轻巧巧的三言两语,竟将多少先贤的功绩抹黑了去。前辈清正鲠直者呕心沥血,为国为民,辛苦维系起一个浩大的名门望族。更有数不清的后辈凛凛正气于一身,规训自身以维护家族声望。这么多的人努力,你不曾看在眼里,只因些许鼠辈专营取巧,你便骂也逃也?”
然而即便她言语如此恳切,仍然无法得到长竹的理解,他驳斥出声。
“说到底,还不是眼看小人玩弄权柄,你所谓的清正鲠直之辈,又何曾做过些什么?不过是表面光鲜。”
龚若微抿唇,忽而冷静了下来,她冷眼看着长竹,不禁露出几分讥笑。
“殿下,我不理解。”
两人之间的争辩仿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是显而易见的,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说明她已经选择了投降,亦或者不再多言。
而这也很快就让长竹幡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要和龚若微争个输赢。
他本意或许只是希望得到来自心爱人的理解,就如当初他在抛下一切的时候毅然选择拉她一起,他也只是希望能从爱人那里得到回应。
长竹终于缓和下神色,但未能完全消去的愠火还是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一些僵硬,叫人始终觉得此刻的温和有如纸糊般脆弱。
“若、若微,你知道我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过平凡人的日子,就在这个小山村里面,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养家,你也可以在家里养花种草,读书作画,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到老,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也不必看他人的眼色,不必说违心的恭维,我们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
“这样你便会心安理得吗?”龚若微抿唇,“殿下,有些东西你已经体会过了,不是吗?”
长竹张了张嘴,“又如何够呢?”
“世家的耐心是有限的,殿下,你心怀仁善,体恤黎生,何尝不是百姓之福。”
龚若微一顿,接着道:“当初越后也正是怀着这份期待从容赴死的。”
这又是两人打心底里不愿轻易提及的隐痛,不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各自的心上都品出了些许苦涩。
“再给我一些时间……”
显然,长竹终究是退让了。
这一刻他千肠百转,明白自己终要面对现实,终要作为一国之储君,肩负起自己曾逃避开的责任,而他过去所沉浸的田园旧梦,终归破灭。
但这样的温存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殿下,我们都知道他们为谁而来。”
留下这句话,龚若微便轻叹着起身,临走前,她轻轻抚过托盘上的玉冠。
清透的玉石也沾染上了夏夜的凉,她面色沉静,指尖却轻轻颤抖着。
其实她心中也有着诸多的不平静,只是做久了聆听者、承受者,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做那个倾诉者了。
更何况,她抬头看了眼长竹,眼前的人,已顶天亦可立地,但距离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那之前,她不需要软肋,护好他的软肋便已足够。
“若微……”
龚若微闻声回头,轻轻叹气。
“殿下,若微会在郢都等你。”
说罢,她便推开门扉,一步步走出了长竹的视线。
门口的马车已等候多时,遍地的及腰稻禾簌簌作响,车轱辘悠悠转远,就这么走啊走啊,越来越小,终于被夜色尽数吞没,再也寻不见踪影。
……
有了宋老三牵线搭桥,野趣食馆虽然在一众老牌大餐馆们面前显得是名不见经传,但到底是入了潘家二掌柜的眼。
潘家二掌柜就这么择了份名单往潘家五少爷面前一呈,也没添油加醋,就是如实禀报了下情况,就来请个决断。
这矜贵的青年坐在上首,手里把着盏雨前龙井,却没喝,只两眼虚落在名单上,听得略有些漫不经心。
等到潘家二掌柜说完,低着头半偏着脑袋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他才不紧不慢道:
“你说这野趣食馆是那个小村妇折腾的?”
“是。”潘家二掌柜拿不准意思,试探着开口,“那小娘子姓姜,先前两位大人们便是去的她那处,上次府里作宴,也是来做了帮厨的。”
潘家五少爷点点头,放下茶盏。
“还叫人看了府里头的笑话呢。”
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直接吓得潘家二掌柜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弯腰,神色惶恐道:“那等子逆仆,我已逐出府去了,其携带进府里的一干人等也俱都轰了出去。”
这话说完,只见潘家五少爷掀了掀眼皮,“本分事都做不好,我们潘家不留。”
说完,不等潘家二掌柜自己咂摸其中是否有些敲打的意味,他便抬手点了点名册,正落在那“野趣食馆”四个字上。
……
等姜果得了信,自然又是欣喜。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的波澜,更不知道那日的主厨已被赶出了府里,又因为得罪了旧主,空有一身手艺却无人敢招揽,在城中无容身之地,早已携着一家亲眷去了外地。
“潘家最是厚待雇仆,寻常过年帮工都有额外的赏钱拿,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抢着给潘家干活。你在那里做事一切都可放心,工钱也好、待遇也好,都不担心。你好好干,以后名声出来了,不愁没人知道你这馆子的手艺。”
宋老三帮着介绍自然是在潘家二掌柜面前卖了脸面,这真选上了,就更是要卯足了劲干好差事,不叫人做了担保的在主人家面前失信。
“是的是的。”姜果乐得合不拢嘴,“这次真是太谢谢宋大哥您了,还有二掌柜的,届时我备上两份礼,您二位替我出了大力气,我必须得好好感谢感谢,您届时可务必替我捎带份心意过去。”
知道宋老三担心什么,她更是道:“至于事情,您不叮嘱我,我也要尽心尽力做好,要拿出十八般武艺来,好叫外人知道,我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也叫主人家知道,你们是真心推荐的,不是担保了个什么随随便便的草包饭袋。”
“你办事叫人放心,得、得,是我多了口舌。”
宋老三爽朗大笑,扫去了连日来因差事繁重堆积在眉眼间的郁气。
“至于这礼嘛,不需得送,送了礼,就不成话了。”
他素来与潘家二掌柜交情深重,知道人的秉性。
姜果微不解,寻人办事,不送礼怎么行。
“二掌柜的性子我知道,这送礼反而是坏事。你要是有心,届时我与二掌柜的来你这喝酒吃饭,你再仔细招待都可,日后逢年过节,做个有心人,当份关系往来,自然长久。”
宋老三也不藏着掖着,有意提携,听了他的话,姜果也是明白了。
这是要细水长流,以后有了情面,凡是能用上姜果的好差事,不愁人家不记得你。
“还是我想得不美了,宋大哥,可多谢你……,今晚你务必来,咱们好酒好菜招待!”
一旁的陈安平忙点头,“我作陪,也叫上姜平叔,大家好好喝上几盅,高兴高兴。”
“得,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来,让我这肚里的馋龙狠狠翻个身!等着,行馆那边走不开人,我且先回去看点着,晚上再过来。”
送走了宋老三,姜果与陈安平两口子对视一笑,俱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事情可算是办下来了,有得忙了。”
姜果扬眉,透着俏皮劲,“忙好啊,还是忙了好,闲了几天,真叫人不适应。”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