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时分还未至,街里街坊就已经将皇商赘婿死在花魁帐中的八卦传了个遍。

    官差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稀松平常的案子不足为道也。

    他们交头接耳疯狂讨论的事,则是赵士谦今日一早来给陆司簿交了伙食费,这件震惊京兆府的大事。

    赵士谦年纪轻轻,就已是出了名的老饕。但凡是跟着他下馆子,就没有吃不尽兴这一说。

    可他,竟然就这么草率地上交了伙食费?

    昨天白喝生滚粥的那衙役,坦诚道,“我昨儿个喝了小厨娘的粥,那粥是有点怪,跟咱雍州的不一样,不过的确是挺香的。”

    另一个也喝过的衙役附和道:“我听说,小厨娘跟赵司法是老乡,做的是他们家乡的吃食。”

    听了这话,就有人质疑起来,“赵司法心好,还是个青袍官,有朝廷俸禄。估计也就是看老乡可怜,赏的吧。”

    “公厨的伙食费对赵司法来说又不贵,赏就赏了。我估摸着,他肯定还是哪好吃去哪。”

    路过的小捕快孙亮也凑上来,“西市的胡饼跟馄饨才最好吃,尤其是陈娘子家的!”

    他们相谈甚欢,周沉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孙亮,昨晚让你去陶府报信,怎么还没把人请过来?”

    孙亮瑟瑟发抖:“周少尹……”

    隔墙有耳。

    扶着梯子的吟风生生憋下委屈,上头李策拿开了碎掉的瓦,在压塌掉的那两截椽子上接了木头,再把望板和新瓦重新覆盖。

    原本的塌陷随之鼓囊起来,李策叫吟风去里屋看看,还有没有缝隙。

    吟风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天光泄露后,才赶紧跑回来扶稳梯子让李策安全地落在地面上。

    李策掸去手上的灰尘,他方才在房顶上,那伙衙役捕快们的交谈声也飘进了他耳朵里。

    见着刚起床时还兴冲冲说起昨天半夜周少尹来公厨吃了汤饼的吟风,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眉头紧锁的模样。

    五大三粗的李策想安慰她,又说不出什么巧话。

    正为难,吟风突然一跳,“李叔,我能不能做个试吃会?”

    就像原来她家小区门口的甜品店,每回有新出炉的好东西,店家都会切成小块扎着小牙签免费分发一些。每每想着要克制的吟风,总是会被她家的新品试吃打败。

    昨天忙活一早也就分出去三碗粥,说明守株待兔成效不大,今天必须要主动出击了。

    “啥叫试吃会?”

    吟风手脚并用,给李策解释了半天。后者恍然道:“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成本呢?”

    吟风又被一棍子打回现实。

    公厨的经费都是司簿拨的,除特殊情况外,一般都是谁交过伙食费、谁就能来吃。

    可若是做了食物却免费分发给其他官差,实在是有挪用款项之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无事可做又闲不下来的吟风把柴房里被雪水泡过的木柴都抱出来,整齐地码放在墙根上,让它们沐浴在天光下。

    刚把木柴晾好,她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责骂。

    “好好的米都让你们给糟蹋了!放在仓里忘了五六年,这让人怎么吃?”

    这边骂完,对面畏畏缩缩地答,“小的们是后来才接管的,实在不知道仓里还有这么个小角落,竟都放着南边来的好米……”

    放了五六年的陈米?

    吟风赶在他们的声音消失前,叫住了那位官爷和搬米的杂役,“这些陈米你们不要了吗?”

    她趴在院门口,遥遥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麻袋。

    万守仓还在气头上,脸上的胡子头发都像是被烟熏火燎过的,他答:“不扔?还能咋办!”

    吟风上前,斗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米的颜色确实已经失去大半光泽。但好在北方天干,并没有因为长久放置而产生霉变。她作揖道,“官爷,我有个办法,可以把陈米做的好吃。”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陈年烂米也就比无米好了那么一丝丝,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万守仓一阵嘀咕,不耐烦地挥着手,示意他们快些搬走。

    “我能料理这些陈米的!晌午下值的时候,官爷可以来尝尝,保准好吃!”吟风嘴角一弯,胸有成竹。

    万守仓眼神愈发愤怒。

    他好歹是个绿袍官,竟敢叫他吃陈米?

    幸好旁边衙役看出万守仓的眼色,连忙道:“给我们这些杂役吃就行了,守仓怎能吃下这些东西,你这小姑娘胆大包天!”

    吟风顺着台阶赶忙道歉,又和杂役们一起把两麻袋陈米搬进厨房。

    万守仓撇嘴而去,心中不屑。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连陈米都要当宝贝。

    南方来的大米,就得吃新年收割的才行,那叫一个晶莹剔透,软糯回甘。

    只是大米北方不产,长途跋涉运来,比白面都昂贵许多。就连他这个京兆府守仓,也不能天天都吃上。有些穷苦人家,更是一辈子不曾见过大米长成什么模样。

    等她把这些陈米蒸来,吃上去跟石砂一样,就知道什么是自不量力了!

    也不怪那小捕快孙亮办事不力,只是赘婿死在妓馆这等腌臜事,实在是触了陶成阳底线。他老人家气得险些昏厥,久久缓不过劲。

    陶家二小姐陶玉笛,也就是陶恭的夫人,更是个狠心的。

    就算这陶恭死得再荒唐,好歹也是她丈夫。她听孙亮说完陶恭死讯后,别说眼泪,就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还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

    昨晚请不来,今早又得硬着头皮去陶家请人。孙亮叫苦不迭。

    好在一夜过去,流言更甚。陶成阳害怕这事再传下去,会连带着坏了他家的生意。这才没有为难孙亮,终于肯带着陶玉笛来公堂,配合京兆府的调查。

    京兆府内,赵士谦审了一早上持刀凶徒,他除了承认自己蓄意刺伤杀陶恭以外,不管问什么都是三缄其口。直到陶家二人现身公堂,他知道瞒不过才松了口。

    他叫刘伍,是陶府众多花匠之一,曾经和陶恭是睡在一张通铺上的兄弟。他们二人自打入府,就开始倾慕陶玉笛。

    后来,陶恭凭借那盆山茶花成为陶家新贵,一路高升。又在陶府发生偷盗案后立功,讨得陶成阳欢心,做了陶家的乘龙快婿,心尖上的人也与他结为连理。

    本该算是件喜事。

    可陶恭入赘之后,就对陶玉笛变了心。总借着生意往来之名,留恋于各大妓馆青楼,浪荡奢靡之至。

    故意在妓馆内行刺,为的就是将陶恭的伪君子行径公诸于世,让陶家看清他的真面目。

    陶成阳听完刘伍所说,怒发冲冠,又悔又恨,骂道,“竖子!竖子!岂有此理!”

    倒是陶玉笛在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刘伍激愤之下说了那么多,她都不为所动。

    赵士谦不动声色地察觉到什么,他问刘伍:“你说陶恭是借生意之名行龌龊之事,他应是相当小心的,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刘伍猛地磕头,“小人……小人跟踪了他。”

    “为何跟踪?”

    周沉旁观许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小人原想偷学他是怎么培育山茶花的。可,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他带着个窑姐儿去花室……”

    刘伍算是豁了出去,“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跟踪他了。”

    赵士谦噫了一声,听刘伍描述,感觉比看到死状惨烈的尸体还要倒胃口。

    他们审了许久,又将杏云馆老鸨带上堂对质。

    期间陶玉笛不发一言,只在天色将晚时不耐烦地说自己累了,转头就拉着陶成阳往公堂外走。

    赵士谦越发狐疑,望着陶玉笛的背影,压低声音:“这个陶家二小姐,不太对劲。”

    周沉没接话,淡淡问赵士谦:“他们说你给公厨交了伙食费?”

    “交了啊,我把这两人押回狱中就去公厨吃小厨娘的饭。”

    一说到吃饭,赵士谦把刚才的思虑抛地一干二净,支使着衙役们动作快些,别耽误了他吃饭。

    周沉背着手,见赵士谦走远去了狱中,便慢悠悠地往公厨方向走。

    走近了些,周沉才发觉今日的公厨与往日大有不同。光是门口都挤了十数名衙役,就连刚刚称累要走的陶玉笛也驻足于此。

    热络的空气里尽是食物的鲜香,陶玉笛不自觉往院门口走了两步,才在一堆人高马大的衙役身后瞧见了一个身穿豆绿袄裙的小姑娘,她脸颊和十个指头冻得通红,嘴角却笑意满盈。

    “放心吃吧,不收你们伙食费。”

    她手边有条长案,放着一排小碗,里头放了熬好的酱色料汁和豆芽垫底。

    另一边则是火炉架着层层蒸笼,足有她人那么高。

    她将一勺白浆倒在笼布上,手腕轻轻转上一圈便能均匀地扒在笼布表面,只稍等片刻,笼布里的白浆就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又结实弹牙的米皮。

    蒸制好的米皮在她大刀阔斧之下切成宽条,顺溜着放进刚才的小碗里。

    筷子翻动几下,丰盈的酱色料汁均匀地裹满米皮。

    她大手一挥,“好了,您先尝尝吧!”

    吟风将第一碗递给了替她在守仓跟前解围的那位衙役大叔。

    那衙役接下,却犹犹豫豫的,“这怎么像是汤饼啊?”

    “您吃一口就知道了。”

    吟风故意卖着关子,趁着空隙她又做了几碗,分给了其他衙役。

    陶玉笛咽了口唾沫,不顾陶成阳反对,兀自上前,“这位姑娘,我也能尝尝吗?”

    整整一日,陶玉笛在公堂上都像是个冰雕似得。却在问出这句话时,神情忐忑,好似生怕被吟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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