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羲和在手,李愈和拓跋猗卢即使占据上风,也不敢轻举妄动,檀济绍的撤退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无人阻挡。
不过让李愈心存侥幸的是,檀济绍让人捆起青萍和许叔云,把他们二人带走了。
这意味着,虽然仇深似海,但檀济绍并不打算让主公简单的死掉,也许她是一个重要的人质,足以令魏国挟持与河东进行利益交换。
李愈真想以死谢罪,但他慌乱的想着,主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要活着,这样就还有机会借机营救。
檀济绍顺利跳出河东军队的包围圈。
他的马背前伏着的女郎一动不动,始终昏迷着。在奔驰颠簸之中,她的发髻散落,头上簪的玉钗摔落尘泥,被后续奔驰而过的队伍践踏破碎。
天色黑了,急速奔驰的铁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青萍坐在毋达务骛马上,背后被捆着双手,嘴却没有堵上。
背后的河东同伴都消失了,故国渐行渐远。
她顾不得太多,满心里只有俞羲和的安危,女郎伏在那个蛮族皇帝马上,一点声息都没有,不知怎么样了,她五内俱焚,心急火燎。
她朝着檀济绍大喊:
“魏国皇帝,女郎身子经不起再颠簸了!”
毋达务骛毫不留情地给了青萍一个巴掌,让她闭嘴:“嚷嚷什么!”
青萍嘴角流着血,依旧呼喊着、几近哀求:
“求求你了,皇帝陛下……找个地方停下来,给女郎医治一下吧……”
匈奴的大军继续前进,檀济绍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而军队没有他的命令根本不会停下。
“皇帝陛下,如果您还想让女郎做你们的护身符,就不可以这样,女郎真的受不住的……”
青萍哀哀泣血,不顾自身会不会惹恼这群虎狼,仍旧不断争取。
终于,大军奔驰数百里,到了该驻扎休整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们落脚在一个荒郊野岭的小村镇。这小镇人烟稀少,破败不堪。
青萍被毋达务骛提着,摔到马下,也没有松绑。
她不顾自己的疼痛,以及被捆扎磨破皮的双手,努力背着手爬起来,赶快飞奔到檀济绍的马前,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俞羲和软软垂着的头颅,在她耳边轻声呼唤着:
“女郎,你还好吗……你醒醒啊……”
檀济绍翻身下马,一手把马背上裹着帅旗、披头散发的少女拽下来,挟在臂下进了属下收拾过的房子里。
青萍和许叔云忙不迭地奔过去,却被拦在外面,只能焦急地呼喊。
灯火昏黄,茅屋简陋,属下打来一盆水,便退了出去。
檀济绍把无知无觉的她扔在土炕上。这女郎的脸色很苍白,后脑伤口流的血虽然看着恐怖,但已经停了,在她后颈和发间凝成暗红色的血斑。
她侧伏在红色的帅旗里,黑发凌乱地挡住她半边脸。那红色布料微微展开,却依旧浓重的如同一团凝固的粘稠液体,淹没包裹着里面的纤弱身躯,像一枚血色的琥珀。
他粗鲁的扯开这面旗子,扯起她后领。布料和衣衫裂帛一般被撕开,露出污血凝固的洁白的后颈,如同一只暴风雨里,被弄脏的可怜弱小的白羔羊。
这就是那催命的女阎罗!让他折戟沉沙的罪魁祸首!
檀济绍冷漠的垂眸看着昏迷的俞羲和半晌,杀心顿起。
他的大手握在她无力反抗的颈间,感受着手下脖颈的脆弱,渐渐使力。俞羲和昏迷中也渐渐因为呼吸不畅,簇紧了眉头。
入手的皮肤在血腥黏腻下,柔软而温热。他不由得多摩挲了几下那细滑的脖颈,看着她苍白痛苦却不失精致的眉眼。
理智慢慢占了上风,心中杀意渐渐化作即将复仇的快意。
外面那个婢女依旧聒噪。他松开手,冷冷吩咐道:
“让那两个贱人进来,伺候她们主子。”
青萍和许叔云进了屋,看见的就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女郎。青萍噙着泪,不敢多言,见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皇帝离开了屋子,便赶忙上前伺候女郎。
她这边沾湿了布巾,把俞羲和伤口周围的血污勉强擦干净,那边许叔云也赶忙拿出医箱里的药粉,为女郎裹伤。
檀济绍走出屋子,吩咐道:“一会让那个大夫去给伏力度看眼伤。”
他眼中血丝满布,但气势依旧。
俞羲和一直没有醒,亏得青萍忠心耿耿护着,尽最大努力争取食物,煮了一点粥,伺候女郎喝下,否则依匈奴人恶劣的态度,女郎一定会死在这颠簸的一夜。
虽然如此,在第二日,俞羲和还是因为伤口的感染,发起了高烧,脸色苍白焦红、呼吸急促滚烫。
终究还是没有马车,檀济绍继续用河东的帅旗裹着她,只是改为揽在身前,继续奔驰。
她的全身包括头部都严严实实裹在布料里,整个人闭着眼睛伏在他怀中。
隔着战甲,檀济绍并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只是她无力的脑袋偶然的晃动,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湿热的气息扑在他颈侧,然后只是一瞬,便融为风雪的冰凉。
这感觉让他异常的焦躁。
这具柔弱的身体无比破败,但即使昏迷,她的存在感也无比强烈。
残军踏着黄河的冰凌,退回长安。
檀济绍把俞羲和带至长安皇宫。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来过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地已经是后魏的皇宫。
俞羲和作为重要的犯人,被囚禁在宫城里一座高而孤立的宫殿,宫殿两侧有附带的阙楼,以桥与殿宇相连。
她虽在许叔云一路的医治下,退了烧,但仍旧持续昏迷不醒。
檀济绍心情非常复杂,他既想狠狠踩碎“俞羲和”不折的骄傲,又想将“青禾”捧在手心不让别人动一丝一毫。
最终他吩咐:“两侧阙楼为限,严加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随即召来御医给她医治。
御医隔着层层轻纱,他觉得奇怪,这病人中的毒,似曾相识。
他无法窥见昏迷在榻上的病人真容,否则他会惊讶的发现,这确实是他诊治过的病人,俞氏女郎。
御医仔细把完脉,小心收好这细瘦的手腕,躬身退出寝殿,朝在殿外望着天空的帝王回禀道:
“禀陛下,病人体内余毒入腠理,而且长久以来血气亏虚。此番撞伤头部,确实难测何时能醒来。”
“那到底该如何医治?”檀济绍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望着宫殿屋脊上的螭吻问道。
御医察言观色,见檀济绍并无不耐,小心翼翼继续道:
“不过医简上说,以阳气旺盛的男子头发裹药,灸天井、阳明二穴,可导通血脉。”
他的宫殿是个黄金的牢笼,足以将这只骄傲的凤凰彻底禁锢在自己手中。
檀济绍随手抽出佩剑,从自己束起的男子发髻里,勾起一缕发。
他身边的宦官赶忙劝道:“陛下不可……帝王应毫发无损。”
檀济绍漠然的训斥道:“啰嗦。”一边将那缕割下的发递给御医。
在被关押在宫里的第十日,这个神秘而古怪的犯人终于醒了过来。
俞羲和浓密的头发顺滑如同黑色瀑布,流水一般蜿蜒在沉香木榻的软枕上,一张脸洁白无瑕,如画般清晰的鸦黑眉眼,让人忍不住试图窥探其下眼波流转的华彩。
青萍每天都提心吊胆。如果她和女郎被关在地牢里,也许会遭受折磨,但青萍也许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
魏国那个眼神寒凉冰薄的帝王,偏偏将女郎安置和囚禁在了这华丽的宫殿。
她望着女郎昏迷中也极盛的容貌,心攥得紧紧的。她既盼着女郎赶紧好转复原,又盼着女郎再迟一些醒来。
这一刻还是来了,青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依女郎的性子,绝对会和檀济绍针锋相对。
她浓墨的鸦睫缓缓抬起,被殿外斜射入的阳光刺激,微皱着眉尖,眼神聚焦了一会子才清晰起来。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是微微的慌乱失措,她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檀济绍就在殿中,立在她的榻前,他首先发觉了异常,神色古怪了起来。
面对杀父的仇敌,她不该是这样茫然的反应,不该只有懵懂的戒备之色,这太反常了。
奉药侍女跪在地上,举托盘过头顶,捧上海棠瓣的金碗,里面是黑色的浓稠汤汁。
檀济绍端过来,掩住眼中异样神色,对榻上的少女轻描淡写道:“醒了就该吃药了。”
青萍扶着女郎起身,倚靠进蜀锦的大迎枕上。
她没有看青萍,而是低声用久睡后沙哑的嗓子,朝着这一看就是上位者的威严男子道:“谢谢。”
纵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仍旧聪明,也很谨慎,她用从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不想让人发现她认知方面的异常。
但恰恰这种掩饰才暴露了她记忆缺失的事实。他一眼识破,却不动声色。
她战场上那种冰冷尖锐的眼神彻底不见,原是自带威仪的凤眼,如今因为倦怠,眼角眉梢平缓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她的奇异变化,是一个难得的奖赏,这意味着他可以任意编织无数个谎言,欺骗这个懵懂茫然的小美人自己跳进猎人的圈套。
他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微笑:“不客气,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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