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檀济绍看来,河东如今退守晋阳一隅,全赖河东俞氏长公子和李愈等将才。
但是纵然这些人天资优异,仍旧不足为患。因为他认为在这个世上,不会有军队能够抵挡他檀济绍。他一手带出来的匈奴的铁骑,是天生的战争机器,足以绞杀一切。
盐铁富庶的河东,是小儿怀金过市。河东的明珠,在他的手上。河东的努力,不过是最后的倔强,他要攻打下来最后的这块地盘,如同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就可以完整魏国的版图。
魏国的大军倾巢而出,关中通向晋地的城池间,成千上万输送粮草的民夫,承担着极为苛刻的赋税徭役,被征发去往黄河岸边,前往已被占据的重镇蒲州。
以蒲州为据点,魏国重骑兵悄无声息穿越早已占据的河东领土,再度入侵了这片膏腴之地。
军事频繁,伏力度跟随在他身后,如同一头巨大的铁塔,两人都浑身的血腥味。檀济绍挥手让伏力度退下去巡视军营,自己信步走过去牵起俞羲和的手。
俞羲和侧头,恰巧和他乌沉沉的目光碰了一下,檀济绍握着的手的感觉,像握着一只受惊吓的幼鸟,颤颤巍巍缩成一团。她不由得依偎在他身边:
“阿川,我害怕你,也害怕你身边刚刚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睛的那个。”
檀济绍垂首看着她的眼睛,徐缓抚摸着她的发丝,唇角勾起道:“不要怕,做我的女人,什么都不需要怕,要喜欢鲜血的味道才行。”
进入河东的仗零零星星打着,檀济绍抓住了不少河东将士,他把她召唤到俘虏营前,在她面前,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那些人。
砍断肢体,剜掉眼睛,剖开肚腹,拉出肠子……鲜血碎肉流淌满地,血腥味充斥鼻端,惨叫声声入耳,阴森场景,如同进入阿鼻地狱。伏力度兴奋地手刃这些奴隶,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那些人见到她都神情激动,高声呼唤着:“女郎……女郎……”这些人有的她从不认识,但是因为她曾经无数次在稷神庙犒师,很多将士都认识她。
檀济绍闲适坐在营中一把交椅,怀里搂着俞羲和,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不断摩挲,如同把玩一个玩物。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看她是否无动于衷。
她将脸埋在檀济绍肩头,不敢看这骇人的场景,檀济绍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让她睁开眼睛看着。
俞羲和抬眼就看见,一个白黑红夹杂的眼珠,带着筋膜血管,将断不断地垂在那个人眼眶外。俞羲和浑身颤抖,终于动容:“阿川,我求你,我不要看,放了我……”
俞羲和靠近他冰凉的甲胄,腰间被坚硬有力的护膊硌着,很不舒服,只觉得胸前像是挖了一个大洞,呼呼透着锥心的冷风,身体似乎要被折断。可是她只能靠近这个给她伤害的男人,寻求庇护。
在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身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俞羲和可以清晰感觉得到精力的流逝和身体的衰败,她无望地等待着,心里的惶恐害怕抑制不住,却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包括身边的青萍、许叔云。
她自己应该已命不久矣,但想让这些人活下来,她想让河东的亲人,长兄、次兄、季兄都活下来。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个男人一向狡诈心狠,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在骗他,像猫戏老鼠一样在戏弄她,陪她演可笑的戏。
可是那个男人又时而会给予一些虚无的温柔,让她觉得自己还有最后的防御。
滚滚黄土甚嚣尘上,一辆颇为朴素厚重的马车,宽大结实如同一座小型房屋,车轮粼粼,夹杂在行军的队伍之中。车窗是厚实的木板,内有机关可以活动,车辙很宽很深,足以见得马车的防御性能极佳。
在行进之中,马车内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但是却有御医穿梭着登上车辕,将熬好的药送入车中。
陛下的夫人受了惊吓,晕倒在皇帝怀里,然后又再次病倒了。俘虏们因祸得福,免除了折磨,充当了苦役,捡了一条命。
“呸!半死不活的妖孽。”一个蒙着黑铁眼罩的魁梧大汉骑着马经过,是独眼龙伏力度,他回头恨恨地朝着马车吐出一口浓痰:
“最好不要落在老子手上,否则……”他能活撕了那个害他失去一颗眼珠、害死他兄弟的女人。
暮色西沉,大军驻扎在汾河岸边。檀济绍御驾亲征,征调安排军队事务,异常繁忙,青萍打发小太监请皇帝陛下示下,才允许俞羲和下车。
俞羲和吐血之症愈来愈严重,一路卧病在榻,被不平整的路途颠的周身酸痛,无力起身。还是许叔云强烈要求她必须活动,否则血气淤塞,对身体更为不利,她才终于打起精神,寻得片刻下车透透气。
青萍绕过车厢中间的小屏风,推开车门,昏黄的夕照伴着晚风,淡淡地落进车厢。青萍回身扶着女郎,小心翼翼地负担着她的身体。
她手里的那只手臂,裹着柔滑的绸缎,但是已经瘦的只剩骨头,檀济绍执意要带着俞羲和出征,一路风尘颠簸,无疑会要了她本就虚弱破败的性命。
“我没事……青萍不要担心……”俞羲和看见青萍像捧着易碎物品一样捧着她的手,不由调侃道:“你看看,眉头皱的像个小老太太……”
“女郎又笑话奴婢。”青萍悄声嘟囔着,眼睛里闪过柔缓,嘴上抱怨,手里不停,给她披上大氅。
青萍给她梳头时突然发现,俞羲和发顶有了几丝灰色的发,灰到发白,夹杂在女郎原本的青丝中,格外刺眼。
青萍心里难过,她知道女郎身子很不好,眼看着女郎面上病容加深,但是离河东近了,望着逐渐熟悉的故乡风物,女郎的眉眼神采逐渐舒展,带着异常的亮色。
“越鸟巢南枝,池鱼思故渊……不知不觉离开很久了,现在越来越近了,可真好……”
主仆俩背着光,相依偎着望着故乡,两个身影被拉的长长的,仿佛是长不尽的漫长的春天。
檀济绍刚刚厮杀完一仗,带兵回营,整顿布置完军政要事,走出军帐抬头远眺。隔万千人之间,却一眼看到她。那个高挑病弱的身影遗世而独立,孤独而寂寥。
檀济绍走过去,不顾她的惊呼把人一把抄起,抱进中军大帐,对于强壮的武将来说,她轻的像一片羽毛。
青萍在后面焦急的追着:“陛下,陛下,夫人身子不好,还病着……陛下……”
把她抛在铺满皮毛的军榻之中,檀济绍欺身而上。
檀济绍心中装着天下,但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想问她,你究竟想要什么?还要我怎样待你才能得到你?所以他暴戾,他控制不住,想把她从高高的云端,一直拽到肮脏的泥土里。
俞羲和浑身无力跌在里面,被摔的七荤八素,头脑眩晕。遑论和檀济绍这样的男子相比,她如今的力气比一般仆妇也不如,弱小得不值一提。
听着耳边男人野兽一般粗重的喘息,俞羲和闭了闭眼睛,平定了内心的惊惶,柔顺地从他的腋下抬起手,轻轻抱住了身上的人,坦然接受可能到来的命运。
她的动作充满平静的、不予抵抗的接纳,让檀济绍停下了粗暴的举动,慢慢他恢复了理智。粗糙的手指蹭着她的下巴,解开她的披风,又除去她的外衫,像是剥开一节嫩笋,把她虚拢着揽在怀里。
檀济绍抬起身望着她的眼睛,只见她在枕上吸着气歪了歪头:“阿川,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我在那透气好好的,现在胸好闷,你能不能起来……”
檀济绍却一动也不动,俯身望着她:“你不要笑了,我不喜欢看你笑,你在骗我。”
俞羲和强忍住,仍旧低垂下眼神,软软说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阿川……”
檀济绍抬手捋顺她的眉间;“你心里有很多事情,你不肯告诉我,眉头这样蹙着,心思也太重了。人生短短数十年,为什么不能抛开羁绊,随我肆意人间。”
俞羲和狂乱跳动的心瞬间回了原位,原来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可我不喜欢杀人,你少杀点人,就当是为我积福积寿,不好么?”她喃喃道,又是祈求,又似乎撒娇。
檀济绍的面容沐浴在一缕帐外撒进的夕阳里,昏黄的暮色,似乎折射着汾河粼粼波光,显得朦胧而温和,倏忽间,他不再像是一个穷兵黩武的铁血帝王,而成了一个拿她平等相待的男子。
他平日总显的凶狠的黄褐色眼睛里,透着难以察觉的希冀,他喃喃对她耳边低语,出口的话异常温柔熨帖,让她瞬间觉得如梦似幻,充满不真实。
“这是魏国大业,你不会明白……以后等仗打完了,魏国统一了北方,我登基为帝,封你做皇后,然后带你回河套平原,回斛律部,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黄河九曲十八弯,河两岸的平原水草丰美,牛羊遍地,天高地阔,找高僧给你把病治好,我们可以多生几个孩子……”
俞羲和听着他描绘的美好画卷,低头牵起一抹顺从的微笑,似乎是娇羞。
他喜欢的人,可以说是她,也可以说不是她,是檀济绍心中臆想出来的一个完美人格。
戏演的久了,她有时候午夜梦回,会忘记自己仍身处乱世流离,仿佛只是大梦一场。但是,梦醒之后,她仍旧清醒记得自己是谁,她不是菟丝花,她一直是那株凌云木,从未沉浸在温柔异乡。
受命不迁,未忘南国。
天下乱世已久,终将在某一天平定统一,但,如果是檀济绍这样凶残不仁的人,她的亲人们,曾经抵抗过魏国的人,绝不会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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