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没有磨平一切,熟悉的街道,还开着的糖水铺子,屋檐上未化完的积雪上落着几个猫脚印。
薛英透过半开的帘子看着如新似旧的永平,她九岁离开这里,十九岁再次回来。
物是人非形容现在并不过分,薛英眼中浮现出几丝眷恋。
只是再往前她放下帘子,因为再向前就是曾经的程家旧宅,那个她儿时生活过,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地方。
然而向辉把薛英在永平的住处,正好安排在程家旧宅旁边。
薛英认为这或许是一场试探,即使她表现的再不通世务,向辉仍然无法完全信任她。
车子停下薛英不等旁人扶,自己轻巧的从车上下来,她抬头看到牌匾上的字弄月小筑。
仆人早在门口恭迎,按照向辉的要求,这些仆人全部能识文断字。
扫了一眼薛英没看到认识的人,也是,即使这座宅子在程家旧宅旁边,不代表里面会有曾经在程家做过事的仆人。
我到底在想什么。薛英把妄想法甩走,说到底她如此想,只是试图找回些许熟悉罢了。
薛英心中惆怅,嘴角却还是上扬,她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温和又充满善意,配上她本就带着充满柔情的眉眼,看起来十分的楚楚可怜。
但愿这些仆人不要以为我是个好欺的主子。薛英暗想,对于恶仆她自有收拾的办法,之前的绿绡全然是个意外,她才被瑟叶城买回来没多久,加上负责教导她的白衣侍女沉迷放贷,才会疏于管教。
仆人不敢出声,但笔墨早已按照向辉的吩咐准备好。
向辉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将薛英以贵客相待,那必然要做到挑不出刺。
【名字】
提笔薛英感受到手中的重量,这毛笔不错,沾满墨水的笔尖行云流水般在纸上划过,薛英写完便住手。
站在最前方的侍女再次行礼小心接过写着字的纸张,“名字?奴婢名叫春柚。”
其他的仆人见被选为主子贴身侍女的春柚开始报名也跟着一一上来念出自己的名字。
能上台面的仆人不多,大概有七八个,薛英一一记住他们叫什么,寻思着回头看看府中其他杂使婆子和小丫头都有谁,她要在这几日尽可能记住弄月小筑里所有的仆人的名字。
“薛英小姐,可要用膳?”春柚见薛英没有再写字,给其他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来收起毛笔。
点头薛英没有拒绝,早晨她滴水未进,进永平城后更是因紧张而没有食欲,现在缓过来确实感到饿了。
春柚从善如流的张罗,不一会热的食物被端上来,依旧是的北昌与宁国的菜色对半。
薛英看了几秒,突然举起手指了指几个北昌菜,然后摇摇头。
“小姐是说以后不用做了。”小心的询问,春柚竟不免觉得薛英这位新主子有些可怜。
然而很快她在暗中叹气,觉得可怜不过是看到漂亮的女子却有残疾的遗憾,不然春柚她一个丫鬟去可怜主子,真是吃饱了撑的。
点头,薛英比了个是的手势。
春柚留心记住。
这顿饭吃的有惊无险,几个贴身伺候的仆人也很尽责,全在暗中记薛英的习惯。
“让开,我倒是要看看陛下带回来的是哪个狐媚子。”
饭后薛英刚端起茶杯暖手,就听到隔着两重门都能传进来的声音,她挑了挑眉,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么急着冒头,不是没脑子就是被人挑唆。薛英面上不动只放下茶杯,对春柚挥挥手让她去看看是谁在大声叫嚷。
春柚立即带着几个侍女前去查看,没多久她就回来,“是姜才人来了。”
没有写字薛英慢慢比了句手语,她想试试春柚能不能理解她手势的意思。
“是叫姜才人进来?”春柚迟疑的问。
薛英很满意春柚的回答,她比出【是】
其他仆人都看着春柚,来之前他们都管事的被交代过两件事,一是看好薛英,不要让她出意外,二是要将薛英当成他们的主子,不能怠慢。
春柚感受到压力,思量几秒回应道:“奴婢去请姜才人。”
听闻此言其他仆人的头低的更低,在场的气氛紧跟着压抑不少。
被迎进来的姜才人穿着打扮十分艳丽高调,可薛英只瞧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货,只有头上的簪子有点意思。
“我还以为多国色天香的人,一瞧竟是个小达子。”说话间姜才人在薛英身上上下扫了几轮,发现她的衣服用料的居然比自己还好几分,不由的心中不平衡,一个外族女子而已,竟也能得到陛下的宠爱。
姜才人出身世家大族,是姜家的女儿,但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宫中都不受宠,自然也拿不到好东西。
她不配。姜才人愤恨的想,嘴上跟着说出来,“怎么不说话,哑巴啊?”
姜才人来之前只知道薛英是被向辉从北昌带回来,和程家的二小姐长得像,但不知道她没办法出声,因此这句哑巴算是说到薛英心坎里,要不是脸上绷得住她怕不是要笑出声。
没意思。端起茶杯薛英继续暖手,不打算理会姜才人。
薛英不急,姜才人反而急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猴,在这上蹿下跳,对比之下坐在首座的薛英悠闲自得,甚至表现出一副这出戏很没意思的样子,就差开口喝倒彩。
“你,她是不是哑巴聋子。”为了求证姜才人上来随便指了个侍女问。
被点到的侍女先看了看薛英,又看了看飞扬跋扈的姜才人,冷汗刷的冒出来,这……这该怎么回答。
薛英注意到侍女求助般的视线,再次放下杯子主动拍了拍手告诉吸引来姜才人的注意力。
【告诉她】
沾着茶水的细长手指在深褐色的桌面上写下字。
离薛英最近的春柚只得开口,“薛英小姐确实不能说话。”她不敢说是哑巴。
“那她也听不见?”姜才人没想到面薛英真是哑巴,这就很尴尬,要是她再是聋子,岂不是更尴尬。
这人还真不聪明,我要是听不见我还会回应你?
薛英不想蠢人说话,她认为姜才人爱骂骂,最好骂到向辉耳朵里,那样才精彩。
见薛英要走,唱了好一会独角戏的姜才人火气窜上来,撩的她头晕目眩。
“骚完就想走?”姜才人嘴上骂着不说,还想冲上去和薛英理论,好在的被弄月小筑里的其他仆人拦住。
给你台阶你还不下。薛英腹诽,只觉得真有人要利用姜才人找事也不怕被捅出去,弄得引火烧身。
【放开她】
调转脚步薛英走到姜才人面前。
春柚紧跟着薛英,满脸担忧她看了看周围仆人的脸色,瞬间了然。
人的骨子里到底是趋炎附势,薛英刚刚面对姜才人的谩骂不为所动,很可能被他们理解为软弱不计较。
但在宫中伺候过其他贵人的春柚反而明白,能能忍有时更考验人。
尤其是春柚离薛英更近,看得出这位新主子根本不是在忍,正相反她的神态动作表现的出她瞧不上姜才人,只把她当成个不入流的丑角。
兴许薛英小姐不动手的是不想惹事,毕竟她来自北昌,在永平没有依靠,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惜姜才人不懂收敛。春柚思考着见薛英停住,自己也慢了半步,停在薛英身后。
【请】
做出手势,薛英不能说话,直接邀姜才人去前方大厅坐下。
抖了抖衣服,姜才人趾高气昂的更过去,满心以为自己搬回来的一局。
两人落座后还不等姜才人开口薛英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出几个字,位置的原因,除姜才人外,没人看得清薛英写的是哪些字。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姜才人看到这句话楞了一下,她不知道薛英如何猜出地址是别人告诉她的。
我不能说。姜才人脑中略过这句话,即使表现的再张扬,她心中也有个度,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姜才人隐隐约约还是明白。
“在胡扯些什么,你诱惑陛下的时候也是这样?”
薛英见姜才人这样算是彻底肯定姜才人就是受人挑唆指示,并想她还不是特别蠢嘛。
于是作为夸奖,薛英把心中所想对姜才人写出来。
【你也不是特别蠢】
写的时候薛英甚至带着些许欣慰,只是姜才人领会不到她的夸赞。
蠢。这个字像如火星般彻底点燃姜才人脑子里的炸药,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被说蠢,一个两个仗着身份明里暗里骂她蠢,她忍了,这个女达子凭什么这么说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仗着陛下给与的宠爱,但陛下再宠,还能为了个胡女驳了世家的面子?
气急攻心的姜才人瞪着似笑非笑的薛英,只觉得她特别的可恶。
手比脑子来的更快,姜才人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不准笑。”
薛英本就是强行绷住自己心中的笑意,现在被姜才人这么一说,反倒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姜才人忍无可忍,对着薛英挥手就是一巴掌。
然而那一巴掌没能落在薛英的脸上,反而被她抬手捉住。
薛英本就精通齐射,手上的劲比其他女子要大的多,所以被握住手腕的姜才人感受到自己的腕子被攥的越来越紧,指腹上的几个茧子磨得她生疼。
被姜才人带来的仆人见状终于反应过来,刚要冲上去救主,就见薛英一拉一扯,嘭的一声把姜才人按在黑檀木桌子上。
这一举动顿时吓得在场的所有人不敢动弹,他们都不知道薛英接下来要干什么。
只见薛英一只手按住姜才人,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条慢斯理的抽出姜才人头上那根在她看来尚算可以的发簪。
下一秒她想都不想的扎下去。
“啊——
伴随着姜才人凄厉的惨叫,簪子定在距离她眼睛只有半寸的桌面上。
打翻了茶杯,茶水打湿了姜才人脸,薛英借着蔓开的水在的姜才人眼前写了一个字。
【滚】
这时薛英才松手,春柚适时的递上帕子。
“小姐袖子湿了。”
薛英接过帕子擦擦手,并对春柚指了指姜才人。
春柚心领意会,当即叱责,“你们这些刁奴,还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才人起来。”
“不!不。”姜才人挣扎着从桌子上爬起来,对薛英如看恶鬼。
薛英仍表情无辜。
跟随姜才人的仆人打了个哆嗦一窝蜂赶紧凑过来,七手八脚的搀扶住受惊的主子,等姜才人在仆人的簇拥中恢复神智薛英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姐说,她要回去换衣服,就不送了。”留在厅堂里伺候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说。
姜才人心有余悸不愿意多呆,差点她就以为自己要瞎了,“回宫。”喘着气说出这句话,她悔不当初,原本以为一个胡女能翻了什么天,没想到对方如此心狠手毒。
那簪子扎下来时她看见薛英手都不带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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