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把照片拍下来,在line上发给了泷。
不出所料,泷惊讶的回了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一句,这也太巧了,他们也说不出别的了。
如果没有交往,如果清水没去泷家看到那张照片,又或者栖川夫人没拿出相册来怀旧,他们都不会知道自己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相遇了。
所谓的巧合,究竟是偶然,还是命运的安排,大概谁也没法说得清楚。
认真的帮助栖川夫人设置好电脑,她又去了大阪。
母亲凉子再婚后没有继续工作,有大把的时间,之前一直要她周末没事就去玩,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太无聊。
说起来也是奇怪,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坚持要独立,甚至最后离婚收场的凉子,再婚之后却做起了贤惠的家庭主妇。
气质也完全不同了,以前因为值夜班缘故,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现在却每天都元气满满,因为空闲时间多,还发展了许多的兴趣,感觉整个人也年轻了许多。
但这并非是因为不工作的缘故,更多的大概是因为那位白石先生并不像父亲那样古板和大男子主义,他在日常生活和交流当中都很尊重凉子的意见和想法。
清水想起来,白石先生曾是凉子的学弟,但是她其实有些疑惑,学生时代的感情,真的能持续这么久么。
她还太年轻,对此毫无经验与体会可谈。
白石先生的家是一户建,大阪人热情,建筑风格也是一样,房屋紧密的贴在一起,户与户之间间隔极小。清水好几次看到隔壁的人家隔着墙在聊天。
邻居们也都很热情,清水刚来的那一天,行李还没放稳,客厅里就已经坐满了人,那些邻居带来了各种小礼物,自制的点心,老家送来的水果,院子里种的薄荷,还有一个穿着豹纹衫的阿姨抱了一直刚出生不久的秋田犬来。
房间里充溢着关西方言,这群阿姨们说话声音大,笑声爽朗,语速又快,清水也就只来得及说着‘啊是、对’这样的回答。
聊天的空隙,清水看向母亲,在东京读书生活多年,早已习惯都市冷漠的凉子,如今却毫无反感的和热情的邻居大妈聊着天,甚至还说起不怎么纯熟的关西腔。
不过才仅仅几个月,母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人是这么容易改变的生物么。
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站在阳台,夜风吹到脸上有些许凉意,她凝视着街道上的路灯,心里想着,无论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也离她越来越远。
正暗暗叹息间,对面房屋二楼的窗户被拉开,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窗边跟她打招呼。
“呀。”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
间隔着两个院子,一条街道,对方的声音还是清楚的传过来。
“白石君。”清水也抬起手挥了两下。
白石藏之介是白石先生的侄子,从法律上来讲,和清水也勉强算得上是亲戚,他们之前见过几次,这次来大阪,白石藏之介也指点过她打网球,还给了她很多要扎实基础的建议。
白石藏之介是个难得的好少年,帅气情商高,教养好不矫情,暖男又注意分寸。清水来大阪这些天,白石藏之介被自己亲叔叔拜托带着她观光,白石每次都会叫上姐姐或者妹妹友理香,有女生在场,清水也不至于太尴尬,而且白石一家都是开朗性格,和他们一起玩,完全不会冷场和尴尬。
“清水桑,明天有什么安排吗?”白石问。
“没什么特别的。”清水回答。
“那么,要不要来看练习赛?”白石说:“我们四天宝寺和东京的,青春学园的练习赛。”
“好啊。”清水回答。
“那就这样,明天见。”白石又挥了挥手,随即消失在窗户后。
次日,清水到四天宝寺,见到了来参加练习比赛的青学的人,还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不二周助。
她和不二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近况,也没多说,就退到场边安静的看着比赛。
其实看这群少年打网球是非常有意思的事。就算平时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少年们上了球场也立刻变得热血起来。
四天宝寺的这群人都乐天,虽然是比赛,但也打的欢乐,清水在旁边也看得挺开心,直到发现旁边有人在看自己。
那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生,穿着普通的休闲服,和刚打完比赛的不二站在一起。他是和青学的人一起来的,清水以为他是青学的指导老师。
两人的视线相对,清水礼貌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对方和不二低声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那个男生说:“藤原小姐。”
清水愣了下,反应只有啊了一声,因为她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个男生,对方说出‘藤原’这个姓氏的时候,清水马上认定对方认错了人。
刚想着解释,对方却继续说了下去:“抱歉,您真正的姓氏应该是……清水小姐吧……”
对方说着自己完全不理解的话,清水将视线转向不二,期待对方能给自己解答。
不二介绍:“清水桑,这位是手塚君,我们国中的网球部部长。”
手塚?之前曾经提到过的去了德国的手塚,居然是个男生么,清水一直以为对方是女生。
不二继续说:“刚才手塚君提到,国中时候你们曾加入过同一个登山爱好者俱乐部……但是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您那时候似乎是登记的藤原这个姓氏……”
清水完全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也不知该怎么继续接不二的话,只能含糊的说了表达歉意的话。
戴眼镜的手塚君嗯了一声,他似乎也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最后只说了句:“看到您现在这样,俱乐部的人也应该可以放心了……”
手塚君的话如同迷雾中突然亮起的微弱的灯火,引领她去寻找隐藏在黑暗中的过去的记忆。
清水微微眯起眼,像是被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她用极其冷静的语气对着眼前的男生说。
“手塚君,如果可以的话,请你……”
-
清水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等待着下一趟单车的到来。
白色的纸袋左上方印着【久保综合医院】的字样,久保综合医院是一座有着灰色外观的五层建筑,是这个小镇里唯一的一间综合医院。
纸袋上中间病人名字那一栏写着的名字是藤原いずみ。
清水注视着纸袋上这个名字,脑海中涌上完全不相干的吐槽。
藤原いずみ?藤原泉?
但是完全不对,我家的孩子,全部都是汉字的音读……
泉的名字并不念做いずみ,而是念做senn……
“那件事故已经过去两年了啊。”那位留着不羁长发,看上去完全不像医生的大叔说着难懂的方言:“那么,两年间可曾有过什么不适?”
“没有吗——那么,以前的记忆也……”
“这样啊,虽然做为医生的我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毕竟……也对正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什么?因为没有以前记忆,曾经以为自己是另外的人?”
“我理解我理解,说起来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会有这样的幻想也是正常。”
“毕竟心因性失忆症……”
清水将白色纸袋抱紧在怀中,也抱紧了自己。在这八月末的午后,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到莫名的凉意。
大约是因为,这里是群山包围的小镇,所以气温才比大阪和东京更低。
如果不找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此时的自己会忍不住发抖起来。
同样三年前的夏末,她和东京的登山爱好者们一起来到这个小镇,在登山的过程中发生了事故跌落,在久保综合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星期。
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将装有病历的白色纸袋小心的折叠塞入背包中,清水回到大阪母亲的家。
晚饭的时候,她假装漫不经心的问起来。
“妈妈,还记得我以前经常去爬山么?”
凉子的表情像是在努力的回忆:“确实如此,那个时候你经常参加登山活动,最长的时候有一周都没在家……好像也是暑假的事吧。”
一旁听着的白石先生一脸不可思议:“诶?登山活动要一周那么久?凉子桑,你真放心啊,小溪是女孩子啊。”
“没什么吧。”凉子有些不在乎的说:“小溪从小就很听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倒是泉,我总是很担心他。”
“应该相反才对吧,男孩子才是不需要担心的那一方……”
清水低垂下眉眼,安静的吃着饭。
凉子的笑容爽朗而美好。
还有刺眼。
她提前结束了大阪之行,理由是学校来了联络,需要回去处理学生会的事情。
凉子一边嘟哝着,才来没几天嘛,一边帮她整理起行李。
白石先生送她去新干线车站,路上透过车子里的后视镜看她。
“凉子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很舍不得小溪你走。”白石一家的人,无论哪个说出的话,都是那么温柔,总能治愈他人。
“没关系的,町内的会议也很重要,毕竟凉子以后要一直住在这里。”清水淡淡的回答。
“我没有孩子,所以也许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小溪,大人其实都是笨蛋。”白石先生一边开着车,一边说。
“他们总是觉得孩子是自己的私有物……小孩子不需要有什么思想,只要乖乖的按照大人的想法去做就可以,小孩子的哭闹、情绪,在大人看来都是无理取闹而已。”白石先生说:“大人会认为这样的孩子不懂事,但是——不哭不闹乖乖听话的孩子,真的好吗?”
清水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移动后退的景色。
“挺好的。”她说:“挺好的——父母都喜欢这样的孩子。”
——只要生下你来,就该感恩才是。
对吧。
-
回到东京已经是华灯初上。
她没有回父亲的家,而是回了旧宅。
看,多有趣的说法。
父亲的家,母亲的家,可是却没有她自己的家。
文京区的旧宅,长久无人居住,家具上都盖着白色的防尘布。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她对这里的记忆,也只有一年半而已。
其他的那些去了哪里?
挺可笑的吧,哪怕失去了十几年的记忆,但是对日常生活却毫无影响。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对记忆中的往事,纠结着后悔着痛苦着。
她没有开灯,在落地窗前坐下,双手抱膝,望着窗外的夜色。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哭一哭。
但是似乎没什么可哭的。她有事业成功的父母,住港区的豪宅,念贵族学校冰帝学园,过着优渥的生活,也不用为将来担心。
无非是——父母更喜欢身为男生的兄长而已
无非是——没有人在意过她而已。
曾经兄长在学校被流言蜚语包围之时,十二岁时的她抱着木刀去替他讨回公道。
兄长的朋友藤原被冤枉为那一边的人,她就假装和他交往破除流言。
但是中学三年,她没有朋友,始终一个人。
别人背后叫她‘清水大小姐’,因为她总会表现出高傲疏离的模样。
因为没有人站在她身边过。
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之时,是怎样的心情?
在阴冷的冬日,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看着周围的人三三两两撑伞走入雨中,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是怎样的心情?
该有怎样的心情呢?不过是青春期少女多此一举的多愁善感,不必要的矫情而已。
房间的门被打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随后停在身边。
“也不开灯,躲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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