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放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默写,夹带下课时间,写得慢的或是记不住、实在憋不出来的也最好在第二节课上课前交,最少得提前个一分钟吧,已放宽限度,超时便难逃扣圈。

    有些学生就特爱挑战他的耐性,于是他很负责任地说了句:“超过一分钟扣两千个圈。”

    此话一出,几个学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不拉几地回了声:“咦~”

    梁放却乐在心里。

    那些鸡零狗碎或是方方面面自成一统的知识点,风潇早已烂熟在心,思维自然顺畅,为了减免恍若众蛆乱爬似的字体所致的失误,他放慢了笔速,却也不到二十分钟停了笔,然后用发呆提醒梁放。

    梁放果然应了他的信号,走到他跟前,拿起并细致看了默写纸上偎着的、密密麻麻的不知名字体一眼后直摇头。

    一丝笑意从梁放的嘴角闪过,继而是皱皱眉头,食指压着中指蓄力,曲指摩擦着弹出,震了纸面,小声夸他这手“草书”堪比怀素,他知梁放是在故意调侃,于是没趣地笑了笑。

    收了他的默写纸,他这才可以明目张胆地扭头看景乐。

    一眼过后,他讶着说:“你练过行楷?”

    景乐点点头,“初中时练过,常有的作业。”

    风潇识这字体,但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只能照着字帖写,一旦脱离了字帖,他的字便如那脱了缰的野马,潇洒得肆意,也曾几次三番地练习,终是练出个驴头不对马嘴,于是乎放弃挣扎,改从了个性式发挥,他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不行。

    他运笔的手一向不听大脑指挥,大脑指挥他的手该在哪里用力、哪里懈力、哪里停顿、哪里要轻柔、哪里要遒劲,然手却偏要在此时改做本位主义者,不顾大局,执意脱轨,魔怔了似的朝不相干的地方奔去,抬笔一看,有“千丘万壑、群龙奔腾”之态与神气。

    景乐在初中时的学习不至于逊色于风潇,他原是有能力进沙田区一高的,只是一高属于私立学校,学费贵,另外距家远,算上来回的车费,再加上原本的日常所需和学杂费,又是不少花销,叔叔婶婶是极为吝啬钱财的人,于是叫他去公办的二高就读。

    倘若没有沂城市市政府年年拨下来给予丧失双亲的孩子上学、生活所用的善款,以至于叔叔婶婶无从获利,那他们便索性叫他初中一毕业就直接辍学择业,干脆轰他外出寻活,连他父母的房子也要霸占了去,认为四处漂泊即是他的命定所归。

    这不知天高地迥的“家雀儿”疯狂贬低尚未一飞冲天的“鸿鹄”,摆着显而易见的“人欢无好事,狗欢抢屎吃”、并无甚大本事的姿态在所居所用皆相同的破船、破屋里装足了尊贵,就凭他们多些不值一提、无所成就的稀巴烂阅历。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景乐的早熟来自经历,然风潇的早熟来自书海,从本质上来说已经是大异小同,或者说不啻天渊也不为过,他们之间隔了条无形的沟壑,来往须得架桥,然这架桥人暂未出现。

    *

    结束了默写,同时开始了第二节课,梁放吩咐数学课代表去办公室拿卷子。

    待确保卷子已经人手一份,他拿起剩余的一张说:“这张卷子是咱们市上一年一模的卷子,只做选择与填空,下课收,前三名有奖励。”

    “前三名加多少圈?”前排的一个女生问。

    梁放笑了笑:“这得看改过卷子之后的心情,有可能就变成加一个圈了。”

    女生瞬间无语,遂低了头看题。

    风潇甚抗拒上讲台表演节目,众所瞩目的感觉让他颇感不舒,万一再出了丑,这以后想不成焦点都难,他一向是行事以前必先满打满算,预料之外的事情会让他惊慌失措,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不论加多少圈,他都得力争一把。

    无论市里联考还是校内小考,景乐的总分向来在班级前五名之后前十名之前徘徊,却有考年级第一的实力,乃是控分高手,他常想,高考施以全力便可,平常的本就起于平常,也归于平常,查漏补缺的作用。

    因他不喜欢被过分关注的感觉,老师或是同学,能尽量避之就多避之,不大喜欢团体活动,好在他原先的组给力,毕竟跟数学课代表一组,一次没垫过底,一次没表过演。

    然这次不同,他须得认真对待,尽己所能,虽然小胖那组的圈数将近负数——有个四五百的样子(这四五百在梁放那只一句话的功夫可能就没了,他想搞谁那便必定是谁了。),但小胖那组有四个数学较好的男生,万一前三名都出在他们组,那他和风潇便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他两人做完题后相互对了对答案,结果是只有一个不同,风潇说:“虽然我不能保证全对,但我能肯定错不过二,哦对了,另外两门科目你选的什么?”

    “化学和地理。”景乐侧过头问:“你呢?”

    “化学和生物,你什么时候上化学课?在哪个班?”

    “周一周五下午后两节,在七班。”

    “我跟你一样,地理呢?你地理课什么时候上?”

    “周二周三下午前两节,在十六班。”

    “我生物课也在周二周三下午前两节,不过在八班。”他想起骆潮的行政班在十七班,景乐他俩遇见的几率兴许不小,便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十六班,下课了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来。”

    “嗯?”景乐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跟我一起去…为什么?

    风潇没注意他的疑惑,又问:“钱琛在哪个班?”

    “十七班。”

    风潇压着声嗯了一声。

    景乐——他问这个干嘛?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十六班?他怕我遇见钱琛他们?他想帮我护我?可他为什么要帮我护我?他可怜我?还是想跟我做朋友?他对每个像我这样的人都是如此热心肠吧,自作多情常自毙,是我想多了。

    景乐——他是一高来的,不管因为什么转到这儿,他肯定是优秀的,心觉告诉我他是善良的,他的心是干净的,他千万不要对我太好,我的“黑暗”会忍不住要涌出,那将使他的耳朵受扰,污浊他的心。

    风潇——我觉得他人挺好的,那群人为什么欺负他?就因为他长得漂亮?不可能吧,这之间没什么因果关系,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霸凌同学吧,他们太欠管教了,学校不知道他们的事吗?

    风潇——一大早就挨了一巴掌算是倒霉到家了,好吧是我活该,我打了人家儿子,人家有资格气愤,算了,扯平了……他儿子要再敢对景乐动手动脚,照打不误。

    他这人一向不记自己的仇,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讽刺挖苦辱骂,全当那人是萝卜青菜,过眼云烟罢了,但要有人伤害他在乎的人,恐怕他会登时跟那人拼命。

    *

    下课了,梁放将改完的默写纸递给课代表叫她统计圈数,说错一个扣两百个圈,并叫她收完卷子后给他送过去,然后先出了教室,出之前还不忘看一眼风潇。

    风潇没当回事,只想上厕所,好在课间操取消了,不用忙不迭地赶回来,临走前问景乐:“去上厕所吗?”

    景乐摇摇头——别再管我了,大可不必这般管我。

    一面是等待救赎,一面是自甘陷落,他始终是纠结的,纠结到不知哪个想法才出于自己的真心,他不想麻烦任何人,不想拉任何人陷入他的泥潭,自喻是只播散厄运的黑乌鸦,而以衔得橄榄枝的白鸽喻风潇,他们本就殊途,别妄想同归。

    风潇方出班门便碰见了钱琛,上来就堵他,往左往右都不是,遂不耐烦地说:“你想干什么?”

    钱琛跟他杠上了,丝毫不放弃地拦他,并说:“商量个事呗。”

    “没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勉强一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诶我还没说呢,你又知道了?”钱琛立定了脚跟。

    “让开。”他用力推开钱琛。

    “喂!急什么?”钱琛一路跟他。

    他颇感无语,“上厕所你也要跟?”

    “我也上厕所。”一扭头瞅见了小胖,遂止了步子,朝他说:“嘛呢小胖?”

    “钱哥。”小胖笑呵呵地走了钱琛跟前,伸出茶杯说:“接水呢哥,哥,你来二楼干什么?找风潇?对了哥,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儿?骆潮那茬儿我知道,这货今早进班就告诉了我。”钱琛想了想后问:“你屁股还疼吗?下次不要插话,ok?长点儿记性,再不长记性就改扇耳光了。”

    “不疼了,不敢了…”小胖朝厕所方向扬了扬下巴,小声说:“跟你说件风潇的事。”

    兴致来了,钱琛凑近小胖说:“说来听听。”

    “他是一高来的。”

    “一高?!学霸啊这是。”钱琛有点儿激动,“我还以为是三高来的关系户,这货一定犯事了。”说完立马朝厕所的方向奔了去。

    进了厕所,他挨着风潇拉下裤腰,风潇只觉尴尬,往一旁挪了挪,可他却侧过头笑着说:“听说你是一高来的,一高人均书呆子啊,你是……打架给开除的?不能是翻墙吧,那防护栏不得扎□□儿,你们一高的围墙太牛逼了。”说完便不淡定地瞟了一眼风潇的屁股。

    一高的围墙虽不高,但其顶端不但有玻璃渣和铁丝刺栏,还有极密的尖护栏,围墙里一米处的长柱子上安装了三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摄像头,围墙外一米处有一道薄层铁皮拦着,总而言之,让学生翻学生都不翻。

    风潇无语到了,提好裤子就要走,钱琛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等等我。”

    “有病吧你,去医院看看吧,再不看就病入膏肓了。”逼疯风潇只须一个钱琛。

    钱琛抖了一两下,继而单手提上裤子,“帮哥们个忙,教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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