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是坠楼当场死亡的。
在一家只对会员开放的公馆,从十二楼的观景阳台栏杆处直直下落,和他一起上阳台的女伴被吓呆了,当场软了脚,跪在地上好半天才摸出电话报警。
南荣和笙小禾到的时候分局的人已经封锁现场正在进行勘验。
尸体旁的空中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地上四散着玻璃碎片,民警正在小心地夹进证物袋里。
大队队长见到南荣,走过来说:“观景阳台今天不对外开放,没有开监控,根据他女伴的说法,陈冲是喝多了走到栏杆边,自己翻下去的。从尸体的表征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
南荣避开碎片,绕了一圈从另一面走到尸体边,蹲下身看了看,皱着眉问:“这才几点就喝多了?”
“不止他,他们那房间一群人全喝大了,陈冲还算醉得比较轻的。”大队队长道:“他带着女伴准备上阳台继续喝,结果刚靠上栏杆,一下就朝后面仰过去了。”
南荣扬扬眉,大队队长摇摇头:“栏杆没问题。”
另一边,笙小禾见到了陈冲的女伴,是个打扮得风情万种的女人,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和尖头细高跟,正披着羽绒服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地跟民警交代情况,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观景阳台的门被推开,一个女孩子从外面走进来。
笙小禾转眼一看,发现竟然是曹安曼,“曼曼,你怎么在这儿?”
曹安曼惊喜地牵着她的手,“我们正好在这儿吃年饭呢,听到服务员说有人跳楼就过来看看,你吃饭了吗?我们还没吃完呢,走走走,我带你再去吃点,你是不是又吃泡面……”
“别,还在工作呢!”笙小禾轻笑一声,赶紧把曹安曼往回拉,“我已经吃过了,很丰盛,不是泡面。”
曹安曼狐疑地看着她,脸上明显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俩人认识以来,除了笙小禾和南荣在一起的那几年,一到节假日曹安曼都会邀请笙小禾来家里一起吃饭,但都被婉言谢绝。
曹安曼也知道笙小禾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就是心疼好友孤零零的一个人,想让她更开心一些。
“真的,我没骗你。”笙小禾明白曹安曼的心意,她拍拍曹安曼的手背,见其他人都没空注意到她们这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和南荣一起吃的。”
曹安曼惊讶地问:“复合了?”
笙小禾摇摇头,这里不是聊私事的地方,她不欲多说,换了话题:“阳台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曹安曼转头看了眼陈冲的女伴,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照现在的调查来看,他确实是自己掉下去的。我爸刚刚在洗手间还被他撞了一下呢,张嘴呼出来的全是酒气,还骂骂咧咧的,醉成那样还去边上栏杆上靠,能不掉下去吗?”
笙小禾问:“叔叔没事吧?”
“没事,就是撞了撞肩。”曹安曼笑笑,“我爸没跟醉鬼计较就走了,走廊上有监控能证明他出厕所后就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没有作案嫌疑,不过还是要走程序,已经去做笔录了。”
正说着,曹东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曹安曼听完电话,站起来说:“笔录做完了,包间里还有好些亲戚在呢,我先回去了。今年我不出去串门拜年,你空了给我打电话,我们再约。”
笙小禾抱抱她,应道:“新年快乐,曼曼,帮我跟叔叔带好。”
曹安曼回抱着她,感受着手下单薄的身子,说:“你也是,别太累着自己,多吃点东西,不能再瘦了。”
“嗯。”
十一点的时候,这次外勤得以结束。
从现场找到的所有证据来看,陈冲就是意外失足掉落致死,但究竟是不是意外,还要做进一步的尸检才能确定。
不过这都是刑侦大队的工作了,支队不用参与,南荣和笙小禾向众人道别后就回了市局。
笙小禾吃完药,看向小隔间里正在埋头找东西的南荣,“副队,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南荣在抽屉底层一堆杂乱的东西中摸到了遥控器,吹吹上面薄薄的灰,朝沙发对面的窗户方向按了按,一块白色幕布缓缓降下来。
那是南荣专程给过年值班同事的假日福利——超高清投影。
仅限看春晚直播。
“家里亲戚小孩一大群,不如办公室安静。”他拍拍沙发,朝笙小禾说:“春晚还没结束呢,过来再看会儿?”
房间里很温暖,灯光被调暗,投影的光漫射在小小的隔间里,打在南荣的半侧脸上显得无比温柔。
这令笙小禾将本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她忽然想起两人曾经也是这样,一起窝在薄毯里吐槽节目,到零点窗外天空绽放新年礼花时互相亲吻,互道新年快乐。
这之于很多人来说只是很平淡的生活碎片,却是笙小禾可望不可即的梦。
她终究还是放了自己一马,任凭意识做主,坐到了沙发最边上。
今年的春晚依旧槽点多多,但俩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彼此安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南荣转过头,发现笙小禾不知道什么时候歪着头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许是这姿势不舒服,她皱皱眉,身体朝着一旁倒去,枕在软硬适中的扶手上贴着脸蹭了蹭,缩成一团又继续睡去。
南荣小心地站起来,把柜子里的干净被子拿出来盖在笙小禾身上。
他把电视音量调小,蹲坐在地上,看着心上人一脸恬静的睡颜,先前压下去的疑惑又再次涌上脑海。
南荣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衣服的问题,他不会看错,笙小禾比他离开之前至少瘦了整整一圈。
她个子不算矮,一米六七,入职体检报告上的体重是四十七公斤,已经很瘦了,但现在起码掉了得有五斤以上。
放在荧幕上确实很上镜,但现实生活中实在是有些瘦过头了,都不用风吹,感觉走两步就会倒在地上。
“又不会照顾自己,又不让我来,怎么那么犟呢!”
南荣把几根不听话贴到笙小禾嘴边的发丝轻轻拂开,不满地嘟囔着。他把头靠在扶手上,学着笙小禾之前偷看他的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电视里传来很多人热烈激情的新年祝福,窗外也同时放起了烟花,南荣直起身,看着丝毫没被巨大声音影响,依然处在沉睡中的笙小禾,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笙笙,新年快乐!”
末了还嫌不够,又在人脸上偷了个吻,这才关掉投影,轻手轻脚地离开办公室。
笙小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这是新药的另一个副作用,嗜睡,比之前吃的那些药睡得更快更沉。
想到这儿,笙小禾才猛然记起值班的任务是接听紧急电话,她担心因为药效的原因没听到铃声,着急忙慌地跑到电话旁,却看见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
【走之前记得帮我把呼叫转移取消。】
是南荣的字迹。
笙小禾坐在凳子上,遗憾自己昨晚没能和南荣一起跨年,忽然就很想他。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想跟他说新年快乐。
但也就是想想,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坐回沙发,抱着南荣的被子出神。
到九点同事来换班时,她才慢吞吞把被子折好放回柜子里,又去超市买了好几大口袋的东西,打车往白湾水库的方向开去——
那里有南渝市公安定点关押精神病犯人的医院,秦怀月就在里面。
值班的医生说秦怀月最近治疗效果还不错,偶尔还会神智清醒地跟护士说几句话。
笙小禾推开门时,秦怀月正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花园里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了,即使冬天也依然挺拔屹立在那里,只偶尔被冬风吹过会成片成片地歪斜,发出略显沉闷的哗哗声,随后簌簌飘落下一堆枯叶,被清洁工匆匆扫走。
多少还是带着些萧条的。
“秦姨。”
笙小禾站在门边,看着对面侧身而立的人,不似之前所见披头散发疯癫的模样,倒是记忆中那沉静淡然的影子,不由得声音微微颤抖。
秦怀月转头看去,视线对上笙小禾的目光,微微颔首,迟疑着开口:“你就是经常来看我的笙小姐吧?”
笙小禾点点头,忍住喉头的哽咽,“我叫笙小禾,您也可以叫我……郁池青。”
秦怀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朝笙小禾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你、你是小池青?”她低下头神情有片刻的茫然,再抬头时却笑起来,感叹着:“都长这么大了呀。”
笙小禾红着眼走到她身边,试探着去抓她叠放在小腹前的手,再开口时已经溃不成军,泪眼婆娑地只会像刚呀呀学语的孩子般不停地喊:“秦姨,秦姨。”
秦怀月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忍不住摇摇头想要砸东西,却又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在自己面前哭得很伤心的女孩子,想要抱抱她。
但她还在挣扎时,女孩子就先动了手,一把抱住她的腰。
秦怀月比笙小禾矮半个头,冷不丁耳边贴上来一张带着湿热气的脸,像迷路的孩子哭着找妈妈似地叫她,令她本想将人推开的手一下变了方向,拍在那隔着厚厚羽绒服都觉得太单薄的背上,低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啊,不哭,不哭!乖!”
笙小禾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护士来催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期间秦怀月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发起病来就抱着破败的洋娃娃呜呜地哭,短暂地恢复后又能和笙小禾简短的交流几句。
医生说依照秦怀月的病情来看,治疗这么多年能有现在的起色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让笙小禾不要着急慢慢来,兴许以后还能恢复得更好也不一定。
笙小禾坐在车上,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医院大门,想起秦怀月下午忽然说想回家看看,心里半是开心半是忧愁。
回家后,她又把当年的卷宗拿出来翻看,但除却南荣曾经提到过的尸体残缺之外,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其他可疑的点。
笙小禾倒在床上,心烦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镂空的花朵造型渐渐随着白色光晕模糊开来,融进四周的墙漆之中。
朦胧间,笙小禾想起在棺材里看见的幻象——当年那个凶手,手腕上似乎有很多伤疤。
她猛地坐起来,脸色变得苍白,一时之间不知道那到底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还是曾经亲眼见到的事实。
笙小禾想了很久,却始终回忆不起来这个小细节,她拿过手机,想给南荣打电话,但发现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她闭闭眼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了回去,从抽屉里把药找出来,又囫囵干咽了一颗,借着药效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匆忙又不安宁,笙小禾整晚都在做梦,梦里依然反复在回忆那个伤疤的存在与否,扰得她心力憔悴,完全没有听到九点的闹钟,直到快十二点时才突然惊醒。
今天要去姑姑家拜年吃午饭的。
笙小禾头疼地揉着眉心,给赵云丹打电话:“姑姑,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儿可能得晚一点才能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一会儿要路过超市,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赵云丹那边吵吵嚷嚷的,她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点儿的地方,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禾,那个……你要是赶不及的话就先不来了吧,我们这会儿……在机场呢,两个半小时后就起飞了。”
笙小禾开门的手顿住,盯着门把手问:“是出去旅游吗?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唉,不是。”赵云丹语气里颇有些不满,“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姑父被外派到国外工作,后天就要上班了,我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笙小禾眨眨眼,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立刻出门,边按电梯边着急地朝电话那头道:“姑姑,您先别过安检,我马上过来。您等等我,我很快就到!”
这边离机场要将两小时的车程,笙小禾不停地拜托师傅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来回地绞着手指,心里祈求一定要赶上见面。
再见不知何时,总要好好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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