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大年初二,但在外面用餐的人并不比平时少,各大餐厅依然火爆如常。
两人按时到店,吃过晚饭后也不过才八点左右。南荣去开车,笙小禾等在原地看手机,打算买两张电影票。
南荣并没有提起饭后有什么安排,似乎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吃饭,吃完了就各自回家。但笙小禾舍不得这最后几个小时,见车已经开过来,马上买了时间临近的电影票。
上车后,她低头系安全带,试探着开口:“等会儿去……看电影吗?”
南荣正在给前方来的车让路,闻言皱皱眉,“看电影?你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吗,今晚……一定得今晚吗?”
笙小禾不喜欢看电影,是因为影厅里黑压压的环境和极富冲击力的音效,会让她想起幼时那段可怕的经历。
但南荣并不知道这个原因,只当是个人喜好不同,是以两人在一起的那三年看电影从来不在约会范围内。
这会儿笙小禾突然提出要看电影,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笙小禾察觉到南荣语气里的万分纠结,忙干笑着解释,“不用,你有事就去忙,我就是刚好看到……”
还没说完,南荣就趁红灯间隙,拿出两张票递到她面前,轻笑着说:“不知道你现在喜欢看电影,所以买的音乐会,时间撞了,只能择其一,你看看想去哪边?”
笙小禾正朝着谷底跌落而去的心瞬间飞跃至高位,她看清票上的字,惊讶地睁大眼,“伊恩·丹尼尔!你怎么抢到的?”
伊恩·丹尼尔是享誉国际的钢琴家,他是笙小禾的钢琴启蒙,也是唯一追的“星”。
她之前报考的音乐学院就是这位教授最后一批亲自授课的钢琴专业,十五年的勤学苦练,在全球数以万计的学子中成功拿到十分之一的名额,其中付出的汗水和精力不可言喻。
然而她却在梦想即将实现的时候,又亲手将它放弃了。
谈不上后悔,但总归是很遗憾的。
再加上伊恩·丹尼尔这些年越来越少公开露面,他的音乐会门票又少又昂贵,即便如此,哪怕是加价找黄牛都没用。而现在笙小禾手上握着的却是位置绝佳的贵宾席,叫她怎么能不激动?
“我爸公司今年重推的珠宝系列找了伊恩的学生合作,他帮忙走内部渠道弄来的。”
南荣嘴角噙着笑,余光瞥到笙小禾一脸的兴奋,“唔……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的选择了。”
路程不远,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音乐厅大门口。
笙小禾站在伊恩的巨幅宣传海报前,看着陆续检票进场的人们都统一穿着西装和礼服,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实在是穿得太过于随便了些。
虽然国内的音乐会对观众的着装大多并没有特别严苛的要求,但能来听伊恩音乐会的人本身就带着对这位教授极大的尊崇与喜爱,故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盛装出席。
这么一来,也就把笙小禾并不会出错的衣着衬托得太不和谐了。
当然,她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学钢琴的人心中都有音乐会情节,不管是自己举办的还是参加别人的,都应该穿正式的服装以示尊重。
笙小禾踌躇地站在原地,眼看着时间临近也赶不及去商场买新的,忽然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大盒子,南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边推着她去检票边说:“既然没提前告诉你,那肯定会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嘛!”
笙小禾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高定礼服。她捏着盒脚,压下心底的杂陈五味,朝南荣道:“谢谢。”
回应她的是南荣懒洋洋的低声呢喃,“傻不傻!”
这是一场烛光音乐会,电子蜡烛被摆放得很是诗情画意,小小的演奏厅里泛着柔和的光源,令人感到舒适又安逸。
南荣是门外汉,只能分辨出曲子的感情色彩,听不出更深的门道,连着三曲下来,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偏过头,看向笙小禾。
浅淡的橘光侧面投射而来,她被笼罩在光晕之中,姣好的面部线条被勾勒得更加深刻清晰,从南荣的角度看过去,清丽素雅得如高山雪莲般,美得仿佛不带半点烟火气。
他脑海里忽然就闪现出笙小禾之前跳海的身影,心中徒然一惊,下意识就去抓她的手。
笙小禾听得很投入,冷不丁被“偷袭”,还没反应过来,看向南荣的时候眼睛里都还闪着激动的光,亮亮地,特别好看。
她无声地开口问:“怎么啦?”
厅里暖气十足,那只正沉浸在钢琴声中并情不自禁随之跃动的手也很暖和,南荣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把那股来得莫名的慌乱压了下去。
他微笑着摇摇头,指指伊恩,抬手朝笙小禾比起大拇指。
笙小禾弯起嘴角,歪着头,朝他比了两个大拇指。
很久没有看过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了,可惜这里不让带手机。
南荣遗憾地想。
整场演出时间九十分钟,笙小禾全神贯注地欣赏偶像的每一首作品,南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笙小禾,怎么都看不够,直到散场时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回程的路上,笙小禾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有种异常的活跃。南荣不过就是随口问了句感觉如何,换来她近乎全程的观后感言。
她半斜着身子面向南荣,跟他描述着自己的心情。她把一心二用到极致,边解说刚才的每首曲子各有什么特色,边借机光明正大的看他——过了今天,以后大概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南荣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笙小禾难得这么主动,也没往深处想。到车库后,他觉得时机正好,道:“明天去看电影?”
笙小禾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就松了,仿佛一直在等的头上那把刀终于落下来,解安全带的手僵了一瞬,然后又泰然自若地开口:“明天……明天还是算了吧,不太方便。”
南荣眉头一挑,眼疾手快地在笙小禾推门而出之前再次锁上车门。
笙小禾半背着南荣,握着把手没说话。车内一时之间非常安静,过了一会儿,南荣才打破沉闷。
“明天是情人节,可以约你吗?”
笙小禾盯着窗外的电梯口,眼眶慢慢变红,她克制着情绪,轻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南荣能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笙小禾,但她微微低着头,内外光线明暗交叉,并不能看得真切表情。
“为什么不愿意复合?”他盯着那截露出来的白皙脖颈,步步紧逼,“笙小禾,别拿性格不合搪塞我,我知道这是借口。”
有那么一瞬间,笙小禾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南荣,但她闭上眼,死死咬着舌尖,在尝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时才松开,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成平日里淡然的模样。
“分手不是破案,背后没那么多深层的原因。我没有找借口,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笙小禾目不转睛地看着南荣,“副队,好聚好散,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南荣倾身向前,在笙小禾面前一巴掌处停住,看着她瞳孔里的自己,直接拒绝:“我不想!”
笙小禾藏在身后的手狠狠攥紧衣摆,坦荡地和南荣对视,一字一句道:“可我也不想!”
车内气氛在消失的尾音中跌到冰点,两人都僵持着。
南荣看着笙小禾眼里极度认真的坚持,开始反省一直以来是不是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但她那晚在沙发旁的眼神却又反复浮现在眼前。
那快要溢出来的眷恋不可能是假的。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时,忽然瞥见笙小禾衣服下摆朝后收紧的细微变动,眼神一凛,随即不动声色地抬手把门锁打开。
“咔嚓”一声,笙小禾愣愣地转过头,伸手将门推开。
冷空气席卷而来,冻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南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会在小区大门那边的凉亭里等到十二点,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走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提复合的事,咱们就是普通同事。”
笙小禾手忙脚乱地把围巾裹到脖子上,却还是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刚才那股冷气给凉着了还是被南荣的话刺激的。
她没有转身,只说:“早点回去吧,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说完连车门也不关,就疾步朝电梯走去。
到一楼时,她又走出去,沿着中庭清幽小道来到小区侧门处,拦了辆出租车。
四十分钟后,南渝市塔山公墓。
此时晚上十点半,公墓除了值班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其他人了,一座座矮矮的椭圆碑整齐地立在那儿,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肃穆又萧条。
笙小禾停在一座合葬墓前,将手里的花束放在墓碑的两张照片底下,墓主人的名字被掩映在枝芽之中,隐隐能看到一个郁字和一个笙字。
“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笙小禾跪坐在墓前,靠在碑上,像小时候依偎在他们怀里那样,疲惫地闭上眼,呢喃道:“我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她有很多想要和父母说的,工作,身体,感情,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听风吹过树梢带起的沙沙声,想要求得一丝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飘起细碎的雪花,安静的墓地忽然响起幽幽的哭泣声,夹杂在风雪中飘散开来,在寒冬夜里显得有些渗人。
笙小禾睁开眼,眼底一片通红,她低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发现时间已经是零点过十分了。
屏幕的光亮在这方小天地中尤为刺眼,笙小禾眼睛一酸,差点儿就流了眼泪。她大力地揉了揉,起身朝寻着哭声走去。
声音是从斜上方传来的。
一位年约八十,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站在一座墓碑前,躬身捂着胸口啜泣。
笙小禾见她只有一个人,停在不远处的地方问:“您还好吗?”
老妇人颤着手拿出药瓶想要取药,但却失手摔在地上,满地狼藉。笙小禾走过去,捡起瓶子,将剩下的药递给老妇人,“需要帮您打电话叫家人过来吗?”
“不用啦!”老妇人囫囵吞下几粒药丸,拍着胸脯顺气,“我的孩子在外头等着我呢,我就是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太激动,谢谢你啊小姑娘!”
笙小禾闻言也不多说,把老妇人扶到一旁的石台上坐下,“下雪了,您早点回去休息。”
“诶,好的。”老妇人微笑地朝笙小禾摆摆手,目送着她的身影走开后才把目光又看向斜前方的墓碑。
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男人,死亡时刚好三十岁,但墓是新迁来的,实际上他已经逝世五十五年了。
老妇人上前两步,坐在碑前,缓缓伸出手摸上那张冰冷的照片,低叹道:“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阴阳两隔了。”
风把老妇人的呢喃送到没走多远的笙小禾耳畔,她不由得停下来,转头朝老妇人看去。
“其实当初我没真的想要离婚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可结果等来的却是你离开的消息。我前段时间又结婚了,是养老院认识的,老头子人挺不错,他儿子对我也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老妇人垂下头深深吸气,好半晌才又哽咽着开口:“我啊,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要是还有下辈子的话,咱们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人海茫茫的,好不容易才遇见彼此,就那么错过实在是……实在是……不值得!”
笙小禾站在原地,看着老妇人突然崩溃地抱着墓碑哭得嘶声力竭,她心尖微微颤动,鼻尖蓦然察觉到格外刺骨的寒凉,抬头看去,是雪下大了。
气温又降了些许,裹挟着浓重的悲伤覆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中年男人跑了过来,笙小禾侧身而转,他径直奔向老妇人,嘴里还焦急地喊着:“妈。”
她敛下眉眼,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朝公墓外走去。
大雪顷刻而至,才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地上已经垫起一层纯白,踩上去都能印出鞋底的花纹。
笙小禾站在公交站台上,等了很久也没有车接单,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没人会等我。”
她自嘲地笑笑,低头搓搓冰凉的手,走进风雪之中。
这场雪来得又快又猛,回程的路上好不容易遇见的车都被困在原地,她只能徒步前行。
两小时后,笙小禾僵着身子走到小区大门。
她站在门口,遥望着已经被雪覆盖的凉亭,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看起来很像昨天晚上的音乐会现场。
只是可惜,那里没有她期待的身影。
“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笙小禾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呢喃着走到凉亭里坐下,看着外面雪花纷飞,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剜下一块肉似的,疼得厉害,叫她快要喘不上来气。
这时,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来。
“不是不来吗?”
笙小禾揪着左胸处衣襟的手一下松开,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直到南荣端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半蹲在她面前时,刚刚老妇人那句撕心裂肺的“我甚至连未亡人都不能算”猛地蹿进脑海,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彻底爆裂开来——
笙小禾双眼通红地扑向南荣,打翻了他的咖啡,也把他撞得趔趄倒地,只能赶紧伸出手把她好好护在怀里。
颈边传来一阵冰凉,笙小禾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嘶哑着嗓子说:“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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