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正午时分,日光要比其他时间段稍暖和些,落在青菜头绿油油的叶片尖,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小光球,远远看去就像四散而开的碎钻,比太阳更耀眼。

    远处偶尔传来喳喳鸟叫,忙碌一上午的志愿者们三五成群围坐在田坎四周,各自捧着盒饭,在远离喧嚣的乡村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致远。

    笙小禾接过南荣递来的防晒霜,边补边把刚刚听来的故事娓娓道来。

    “差不多三十年前,新渡村一户人家的女儿被人在那片山林里杀死了,老两口四十才生的孩子,找到的时候已经被砍得稀碎,尸骨都拼不全。母亲郁郁寡欢几年后就去了,现在剩体弱多病的老父亲靠每月微薄的低保费勉强度日,撑着一口气想要找到凶手。”

    宋余拿着饭走过来,三人并肩坐在路边凸出来的大石块上,闻言不由唏嘘,“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南荣没说话,低头在看手机。

    笙小禾接过饭没动,继续说:“那片山林以前一直都是情人间偷偷约会的地方,但自从出了这件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晚归的人从附近路过时会看到山林里飘着鬼火,后来就连经常出来踩踏庄稼的野猪也销声匿迹了。村里人都觉得是女生死不瞑目,久而久之除了她爸爸外,没人愿意靠近那个地方,都怕沾上脏东西。”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手里的筷子,又道:“山林背后就是死者曾就读学校的旧址,村民说以前有开发商打算把两边打通建旅游度假村,但受害者父亲各种威胁捣乱,不让人破坏他女儿的被害现场,甚至还以死相逼,最后开发商只能改了计划,只把学校那块地改成古镇一条街,没想到经济效益挺不错。村民们就觉得是受害者父亲挡了他们发财的机会,原本对他们一家的同情都变成了冷嘲热讽,有些脾气冲的人甚至还上门去打架。不过好在这些年青菜头产业发展越来越大,大家包里钱多了,这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这里面bug有点多呀!”宋余停下扒饭的手,说:“先不说尤其迷信风水的生意人会把产业修建在有谋杀案的地方不靠谱,单说那么大的项目,凭他一个人就给逼停,甚至还改了项?开发商要么是脑子有包,要么是受害者家属失散多年的血亲兄弟吧!”

    笙小禾无奈地叹气,“没错,确实逻辑不通。但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口耳相传,到现在也不知道添了多少想象的桥段进去,唯一知道事情原委的大概也就只有受害者父亲和当年那位开发商了。”

    “你想去找他了解当年的真相?”南荣终于抬起头,问道。

    笙小禾犹豫地点点头,和宋余的话连到一块儿——

    “我觉得……”

    “这故事似乎有点熟悉……”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南荣扬扬眉,朝俩人晃了晃内部手机,“旧档查询批下来了,之前潘队提起过的那起分尸积案,案发地就在新渡村和宜屯县的分界线,也就是我们对面的那片山林。”

    笙小禾顺着南荣手指的方向看去,山林里几十上百年的老树随风摆动着枝丫,带出浪潮般的响动,倒是衬得这边空旷的田间地头格外静谧。

    宋余看向南荣,“怎么突然查起这个卷宗了?”

    “还记得我外公临终前叮嘱我重新调查的那起案子吗?”

    “嗯。”宋余听南荣说起过,问:“发现什么新线索了?”

    南荣点点头,“有些头绪,需要查证。”

    宋余站起来,收拾着吃完后的垃圾,感叹着:“是好事儿!我记得那案子里的小孩儿,现在差不多也得……十九、二十年,算起来可能跟小禾差不多大吧?唉,都是好几十年的旧案,也不知道那些受害者家属们是怎么熬过去的。”

    被点到名的笙小禾顿住手,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她很想说:熬不过去,一天找不到凶手,就永远熬不过去。但到底还是没开口,只安静地小口吃饭。

    南荣看了眼身边人垂头露出的白皙脖颈,伸出一条腿横扫过去,踢了踢宋余的小腿,没好气地说:“那你还不好好精进业务能力,回去就给我好好看卷宗,破不了案就把你调去派出所当民警。”

    莫名堵上职场前途的宋余吓得原地打了一个余味悠长的嗝,连裤腿上的泥都不敢拍,迅速地跑远了。

    因为志愿者队伍的庞大,一上午的时间菜地已经被收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顶多还有一小时就能彻底结束。刑侦支队的收砍区域一直在变动,到下午这会儿已经移到山林附近。

    笙小禾的照片已经足够多了,此时跟着队伍来到这边,想到南荣曾猜测这起积案和她父母的案子有相同之处,不由得又往前多走了一段路,径直来到山脚。

    南荣直起身,视线紧紧跟着笙小禾离开的背影,但并没有开口叫住她,只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尽量离得她更近一些。

    这山林其实不是很高,笙小禾沿着山脚走了一圈,发现侧对着路边的方向处有一条人工修建起来的碎石小路。她沿着小路一直往上,约莫过了五分钟的样子就走到了山顶。

    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出事之后村民们不敢靠近这边的心情——确实是令人感觉不太舒服。

    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正是一天里光照最强的时候,更何况今天阳光特别好,可这四周盘虬卧龙的枝干肆意生长,茂密的枝条几乎把山顶的光都遮完了,只有随风摆动时才能偶尔透露进少许的光亮,牵带出的声音仿佛密集的雨点落在悬空玻璃上,沉沉闷闷的,进而更显得这方空间异常逼仄。

    笙小禾不信怪力乱神,可这如同踏入原始森林般的压抑感却会让她想起幼时藏身于顶柜的经历,她微微皱起眉,想要离开。

    刚转过身,就发现身后一米的距离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老头,正阴沉沉地看着她。

    老头看起来至少都有七十了,比笙小禾矮半个头,驮着背,裹着褪色的军大衣,瘦得完全没了人样,脸色苍白,双眼浑浊,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笙小禾没防备,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好在她除了在亲近的人面前,情绪向来不会太外露,只下意识后退两步,握紧手里的相机,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老头先开了口:“山林不安全,一个女孩子不要到这里来。”

    说完也不等笙小禾回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他的脚步非常轻,隐藏在在枝叶挥舞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到。笙小禾看向他走的方向,这才注意到斜前方不远处似乎有间木屋,电光火时间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受害者家属。

    笙小禾疾走几步追上他,“请问,您是包国福吗?”

    老头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她。

    “包老先生,”笙小禾掏出证件递到他面前,“我是南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警员笙……”

    包国福猛地停下来,转头看向笙小禾,“市局来的?是来告诉我已经找到凶手了吗?”

    笙小禾看着那双原本暗淡无神但瞬间就亮起来的眼睛,心生不忍,低声道:“抱歉,凶手还没有找到。”

    这句话包国福已经听腻了,他嗤笑一声,伸手拨开笙小禾,摇头晃脑地继续往前走,“这脑癌真是让我越来越傻了,整整二十九年了,我居然还以为警察能找到凶手?”

    “包老先生!”笙小禾跟上去,认真地解释:“虽然时隔多年,但警方从来没有停止过侦查,请您相信,我们和您一样都很迫切地想将凶手绳之以……”

    话还没说完,包国福便怒气冲冲地挥着手打断笙小禾,他大吼着去推搡她:“我信了这么多年,可结果呢?每年都是不同的人来反反复复问我同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会再相信警察了,你走,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老头看着羸弱,但力气还不小,笙小禾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踩到凸起的石头差点崴脚,还好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男中音,喊了声“包叔”才让包国福停止了对笙小禾的驱逐。

    包国福面上虽然还是那副阴沉得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但言语间已然温和了许多,甚至还隐隐带着些欢喜,“年前不是才来过吗,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笙小禾回头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曹东光。

    “曹叔叔?”

    曹东光依旧穿着宽松的长羽绒服,提着牛奶和补品礼盒走过来,看清人后惊讶道:“小禾,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今天来帮忙收砍青菜头,我看见这山林有小路,就上来看看。”笙小禾站直身体,接过曹东光手里的牛奶,疑惑地问:“叔叔您这是?”

    曹东光笑着走到包国福身边,搭着老头的肩,说:“来看看我的老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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