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追究已没有意义,叶一宪很快敛住情绪,转头看向贺文正,“贺公难道也赞同吗?自来出嫁从夫,无故将人送回娘家,和出妻有什么分别?先帝尸骨未寒,皇后娘娘如此行事,难道就不考虑天下民心了吗?”

    贺文正微微蹙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生性谨慎,在这样的事情上,自然不敢随意表态。

    倒是他身边的贺子越,此刻抓住机会,故作天真地道,“虽说出嫁从夫,但是出嫁女回娘家守寡,也并非没有先例。我年纪轻,不过看在座诸位大人,似乎都是赞同的,想来人伦之情,还是愿意与家人在一处。难道国舅爷不愿意接贵太妃回家,姐弟团聚吗?”

    他仗着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这最后一句说出口,所有人都不由微微变色。

    或许有些人家确实不愿意让出嫁女回来,尤其是父母已经不在的那种,可是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又是这样的身份。

    叶一宪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小公子说笑了,我当然愿意与姐姐团聚,只是……皇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恐怕难免为天下人议论,于皇后娘娘的名声也有碍,不是吗?”

    这番话让贺文正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叶一宪一看就知道他被说动了,心想果然这些“端方君子”都是一个模样,规矩、礼仪就是他们的死穴,看得甚至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倒是想看看,要是能说动国公爷去皇后面前死谏,那个女人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运筹帷幄。

    这样想着,他脸上露出几分哀戚之色,继续道,“我们姐弟蒙受先帝恩宠,才有今日,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皇室名声蒙尘?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不赞同让先帝的嫔妃们出宫。”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看起来真是声情并茂。

    贺文正十分动容,正要开口,却被贺子越抢在了前面,“国舅爷舍弃小情小爱,只为维护皇后的名声,皇后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她是宁可自己背着骂名,也希望诸位大人能与家人团聚呀!”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们相信皇后没有这样的好心,但结果确实是如此,贺子越把这话说出来,他们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于是纷纷出言附和他,感激皇后的恩典。

    叶一宪气得要死,只能转头去看贺文正。他就不信,最重规矩的人,也会赞同?

    谁知贺文正竟十分认真地点头,“越儿说得对。若是能对天下人有益,即便背负一些骂名又如何?她是皇后,这也是应当应分的。”

    叶一宪差点骂出声来。

    原以为贺文正是个老古板,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自家得了好处,就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殊不知贺文正是真的这么想的。

    贺家跟叶家可不一样。叶氏这样的大家族枝繁叶茂,不算旁支,光是主宅里住着的,就有上百口人。加上有奶娘有仆婢,父母子女之间亲近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他们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只是以血缘和家族的方式维系。

    可是贺文正寒门出身,只有这一子一女。他曾经把孩子抱在膝上哄过,也手把手为他们开蒙读书,这等天伦之情,根本不是叶一宪可以理解的。他依然是个有原则的人,只是做了父亲,那原则在遇到自己的孩子时,总难免偏颇。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现在皇帝没了,新君的皇后说可以把先帝的后宫接回家,他一定第一个把女儿接回来。推己及人,他自然便以为世间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他也真心实意地认为,贺星回是在做好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让叶一宪很难继续维持之前的冷静。

    他本来就是个性情暴戾的人,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风流潇洒的姿态罢了。他现在就很想把手里的茶杯砸出去,发泄一番,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若当真做了,多年来经营的名声自然也就没了,于是只能忍着。

    可这样的忍耐,又让他越发焦灼。

    愤怒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叶一宪眼周一圈已经开始微微发红,那是即将失控的征兆。

    这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也很难去考虑后果,咬着牙道,“在下也是为皇后娘娘考虑。先帝对我们姐弟恩深义重,姐姐从前就常说,能陪伴先帝左右,她余生已足。如今姐姐尚不知晓此事,若是听说这个消息,只怕宁可生殉先帝,也不愿离宫的。届时,皇后娘娘又该如何收场?”

    不愧是姐弟俩,想出来的威胁都是一模一样的。

    叶一宪相信姐姐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他提前让她将事情闹大,又让人去宫里打探消息,这会儿,人也该回来了。

    这么想着,他派去探听消息的人果然匆匆跑了进来,“国舅爷,不好了!”

    叶一宪阴柔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他强压着嘴角,扫了一眼旁边的贺家祖孙,这才问,“什么事?”

    “宫里传来消息,说贵太妃娘娘自请去皇觉寺修行,为先帝积福!”这人只是个跑腿传信的,并不知道叶一宪的打算,他事先得到的吩咐,是让他当着宾客们的面将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于是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叶一宪刚刚斩钉截铁地说他姐姐宁可殉葬也不愿意出宫,结果转头他自己的人就来通报,说贵太妃去寺庙祈福。莫这姐弟俩事先并没有商量好,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咔嚓”一声,是叶一宪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他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微微发抖,几乎可以想象众人是如何在心里笑话自己的。

    “国舅爷!”管家见状暗道不妙,连忙惊呼一声,上前握住他的手,满脸担忧地对众人致歉,“国舅爷身体不适,只怕不能招待诸位了。”一边说,一边招手叫了人上来,将叶一宪送到后面去休息,自己则留下来送客。

    等他把人都送走,回到后面时,叶一宪已经发作过了一轮,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他受了伤的那只手搭在扶手上,还没有包扎过,殷红的血从伤处低落,溅在旁边的碎片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国舅爷……”管家连忙快步上前,“老奴为您包扎伤口。”

    叶一宪闭上眼睛,任由他捧起自己的右手,仔细将伤处的碎片挑出来,敷上药,再用纱布缠在上面。等都弄完了,他才开口,“以后该换个称呼了,我如今算什么国舅爷?”

    管家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见还算平静,便改口道,“……老爷。”

    “备车。”叶一宪又吩咐,“去皇觉寺。”

    他要见贵太妃一面,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星回的手段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同盟们的背叛也只是让他感到愤怒,唯有叶贵太妃这里的变故,是叶一宪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她可是叶家的女儿!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贵太妃如今还在宫中。”管家轻声道。

    叶一宪这才回过神来,嘲讽地笑了笑,“看我,都糊涂了。既然她主动出宫,皇后娘娘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必然是要敲锣打鼓、十里仪仗地把人送过去,以彰显她对先帝嫔妃的优容。”

    宫中有个被高高供起来的苏太后,外面有个自愿去寺庙祈福的贵太妃,再加上那些被放回家去的低位嫔妃,谁能说她做得不够好?

    “老爷……”管家颇为担心。

    “放心,还没到我倒下的时候。”叶一宪深吸了一口气,“再给我下帖子,请所有北地世家的话事人。”

    “是。”管家应了,又问,“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会来吗?”

    “正是这时候,他们才会来。”叶一宪抬了抬下巴,“从前,北地世家以我们叶氏为首,如今叶家风光不再,他们就算为了争这个领头的位置,也必须要来。”

    就算贵太妃不在宫中,叶氏也依旧是个底蕴深厚的大世家,想要坐稳头把交椅,就必须要拉拢他。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

    随着贵太妃出宫,宫中打算放还先帝所有嫔妃的消息,也终于传了开来,并在朝廷和民间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这种事,确实没有先例。

    百姓们在议论一番之后,接受度倒是挺高的。普通人家生计艰难,寡妇再嫁是很寻常的事,尤其又没有孩子。虽然皇帝家跟一般人家不同,但自古皇位承续,兄终弟及的事本来就少,大家想想也觉得,这么一大堆寡嫂住在小叔子家里,确实不太合适。而且那正经的嫂子苏太后,不还是留在宫中荣养了吗?

    再说,听说其中还有不少是这几年才选进宫的,年轻貌美,估计也很难守得住。如今回了家,总比在宫里熬死的好。

    相对于民间舆论的宽容,朝臣们的反应就很激烈了。

    这种激烈,暂时只反应在奏折上。大概是觉得当面跟一个女人讨论这种问题不合适,于是贺星回平均一天能接到上百本劝诫此事的奏折。

    刚开始,贺星回还挑两本出来看,后来发现内容都大同小异,就失去了兴趣,直接让女官们挑出来放在一边。

    收到第五天,贺星回有点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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