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祜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苏沐棠整个人往上一提,使她立起身来,再抻着她的右臂,扶她慢走。
而苏沐棠也没有再问,心口处的痛再次袭来,她无暇顾及其他。
萧祜本以为她会道一句“多谢”,然后避嫌地撇开他,如今却似提线木偶,任由他施为。
于是他垂下头,觑向身侧的女子,见她捧着心口眉心微蹙,这才恍然大悟,忙掏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药丸,塞给苏沐棠空出来的左手掌心,“这药止疼,你先吃着。”
苏沐棠接手过那指尖大的药丸,送唇边舔了下,当即眉头一拧,“这也太苦了吧,不吃。”
那模样似尝的不是药,而是毒般避之不及,萧祜还未曾见过这般孩子气的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来你也有怕的,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
苏沐棠多少要面子啊,当即一把抢回那药丸,囫囵吞枣地嚼下去,“这有什么好怕的,本将军刀山火海都下得,未必然还怕个吃药,你是在讲笑吗?”
萧祜却是笑得更大声了,“好,好,好,我们苏将军,什么都不怕,好了吧。”
要面子的后果却是,苏沐棠嘴巴苦似黄连,一张脸皱成苦瓜,再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崔三啊,你这要苦死我呀,快扶我进去吃一盏清茶漱口。”
萧祜这才加快脚下步伐,连扶带拎地将苏沐棠带至了客房外面的院子。
犹豫了一下,萧祜还是步上台阶,将她送到了里间。
到了屋内,苏沐棠往圈椅中一坐,又指挥萧祜倒了一杯茶水,兀自捧在手心,懒散地靠在椅臂上,眼神却始终在崔三忙碌的背影上打转。
与他打交道也挺长时间了,她如何没发现这人举手投足竟这般斯文?
只见他左手挽住右手的宽袖,身子微倾向前,闲适地自斟了八分满的清茶,晃了晃杯盏,待稍不烫口,才轻抬下颌优雅送入唇边,却又只浅饮一小口,又重新放下。
这吃茶的习惯,为何有些熟悉?
苏沐棠颇为微妙地眯了眯眼,放下茶盏至小几上,缓缓站起身来,徐徐靠近崔三。
一个人声音可以改变,但习惯却是不会变的。
况他也曾住东山村读书赶考。
这一切十分的凑巧了,不是吗?可这天下又哪来如此多的巧合呢?
揭开他的面具,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不知不觉,苏沐棠已立在了萧祜两步之外,正欲抬手,这个时候,感受到背后的动静的萧祜,却突然转身,直愣愣地盯上了突兀在此的女人。
萧祜先是一愣,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是一笑,“你想揭开我的面具?”
苏沐棠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萧祜低低一笑,“我这张脸,苏将军很是好奇吧,我记得早在清河坊吃酒时,苏将军便有此打算。”
说罢,他抬起手,势要去揭面具,却见苏沐棠立即侧过身去,否认地道:“谁要看你的脸,你未免想的太多,我只是……”
萧祜将手垂下,一瞬不瞬盯着她窘迫的侧颜,笑了笑,“只是什么?”
苏沐棠被问傻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慌不择乱地胡乱攀扯,“我只是想同你说,你难道没发现,每回见着你,我总没好事发生?”
话一出口,苏沐棠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毕竟人崔三怎么着也救了她一命,怎可如此中伤?
但话已出口,自然是收不回来,于是小心地拿眼尾余光瞧他。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苏沐棠知道他认真了,沉默了好久,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正当苏沐棠以为萧祜会受伤离去之时,萧祜却突然道:“命理之说或许也有道理,但崔某更信人定胜天,苏将军当务之急,还是万望保重身子,切勿想深了,于修养无益。”
正说着,苏沐棠心口一疼,忙抬手捂着前胸。
萧祜上前一步,关切地道:“止痛药丸治标不治本,想要痊愈还需林前辈那套针法。”
见苏沐棠捂着心口,警惕地看向他,他忙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知苏将军在担忧什么,崔某不会亲自施针,苏将军可另寻一女医,崔某定当倾囊相授,绝不徇私。”
苏沐棠听到这里,才终于相信了他的话,于是淡淡点头,“那就多谢三爷了。”
萧祜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这两日你选好医者后告诉我,我会教会她这套针法,但有件事情我得提前知会你,这套针法只可治愈你的病症,却不能让你恢复如初,即便再过三两年,你若还想拉弓射箭,重回战场,那是不能够的。”
萧祜说完这些话,就发现苏沐棠的身子一虚,忙几步过去,又将她搂扶住,抖弄着随身携带的药瓶子,“如何?可是又疼了!”
苏沐棠避开萧祜的搀扶,她摇了摇头,步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沿上,翘首望向庭中阶下。
三月正是春,窗外百花开。桃红一树开,梨花缀满枝。喜鹊叫渣渣,燕子筑巢来。
然满园春色,却都入不了苏沐棠的眼,心中想的全是那句话——你再也回不去了。
沙场点兵是苏沐棠一生的使命与追求,尽管她离开了苏家,尽管她离开了一手创办的红巾军,尽管她如今只是光杆司令一个。
但她一直坚信,只需一个机会,她便可再次叱咤风云。
接下来的北卫,注定战乱不断,她自然不会作壁上观,总要留给世人一道风景,方不负她一腔热血。
但眼下这人却告诉她,你永远都回不去了,你这残破的身子,能和常人一样生活已是勉强,还想重返沙场?
做梦!
这对于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苏沐棠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
一定可以好起来的。一定要好起来。不然这于她来说,和死亡有何分别呢,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她想到了林御医,于是她缷下所有骄傲,堪堪回眸,眼里满是祈求,“三爷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我求求林御医,他华佗再世,杏林圣手,他定然可以治好我。
你和他那般熟悉,看在你的面上,他一定会帮我的。”
“你就那般眷恋战场?”萧祜没有告诉她林御医已经死了,早在他们离京之前已经死了,而是劝说她,“苏将军到底只是一个女子,打仗总归是男人的事情,苏将军总不能一辈子在军营中的,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又未尝不可呢?”
在看惯了纷争的萧祜看来,苏沐棠最好和他一起退隐江湖才好。
苏沐棠却是摇了摇头,她以为萧祜不愿意帮他,非但不帮她,还小瞧了他。
于是讽刺地道:“你不帮我就算了,何苦说这些看低人的话?
我们女人难道天生就应该相夫教子,除此以外就不能干点想干的事?
我以为崔三爷湖海飘零,见多识广,总归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
没想到你同我爹没有两样,都是打心里看不起女子。
我真是错看了你。”
萧祜哪里想到,一句相夫教子,让她起了这样大的反应。
他全然不知,一句相夫教子,霎时让苏沐棠想起了自己父亲为了儿子做出的疯狂事来,也许在男人眼里,女子就该是个附庸,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吧。
蓦地心中一紧,萧祜立时步了过去,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你一定,你非得,非得要回到战场吗?”
苏沐棠重重撇开他的手,斜眼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说呢。
萧祜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吐出一口气,才道:“那好,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达成。”
说话间,萧祜身上的龙涎香却是前所未有地浓烈。
崔三啊,崔三,你到底是谁?
为何会有和他一样的龙涎香?
她突然想起,上回大屿山,她昏迷之前也是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还让她以为是那人来了。
再一次,苏沐棠想直接掀开他的面具。
但又怕面具之下若真是他,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事到如今,苏沐棠已然不再否认,她心里还惦记他的事情。
如果崔三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她会真的再次击杀他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会。
此时此刻的苏沐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的脚步声正在走进。
“妹妹,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毕竟是自家姐妹。”穿红衫的女子,头绾垂云髻,踩着东珠绣鞋踏入了院门口,脚步却犹豫了起来:“便是沐棠真有什么,也不该我们去管,总要顾及下姑母的。”
柳媛听丫鬟禀告,沐棠借故支开了她,她寻了一阵玉佩没找到,又往回走,就看见一个男子扶着苏沐棠进了屋。
而席上又凑巧少了一个男宾,一问才知竟然是苏沐棠的旧识崔三爷。
这多少让有心让苏沐棠做嫂子的柳青有些寒心,这才拉着柳青要来求证,“话不是这么说啊,姐姐,我连丫鬟都没带,又不是存心要沐棠丢脸,我只是想搞清楚沐棠表姐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如此一来也好给咱兄长提个醒儿,也好叫他别一厢情愿下去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屋檐下,还未敲门,却是门突然从里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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