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城门,一个士兵打扮的少年过来帮她牵马,他身上的盔甲不合身,随着踉跄的步伐咔咔作响:“娘娘是来看将军的吗?我们困了好多天,城里粮不够吃了。将军没醒,我们没有主心骨。”

    方筝浓没有接话,反倒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来,要递给小少年。

    “不用,娘娘,您收着吧。”少年没有接,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脸上的笑意渐深,只是隔着斗笠,看不出来。

    陶温浮暂住城北的宅子,她进去后只是吩咐下人给她备了间屋子休息,没有提过半句要去见见人的事情。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她的身体不是很能吃的消。她同人要了个小炉子,不敢假手于人,自己烟熏火燎煮了半天,捏着鼻子一气喝了下去。屋子里味道很重,开了窗躺在塌上,眉目间满是困倦。

    “可是病了?”故人推门进来,身上穿着白色的布袍,头发用木簪束起,眼眸清澈,“北漠风大,贪凉容易感染风寒。”

    “皇兄。”她坐起身子,腰背笔直。

    陶温浮关窗的手停滞一下,还是慢慢转过身,笑到:“此时战事吃紧,这么危险,你不该来。”

    “皇兄仿佛并不像传闻一般身受重伤。”她轻轻捂着嘴,好像是在笑。

    “重伤也终究会痊愈,只是眼下困局难解,这反倒是小事了。你来是为谁而来?是我,还是老八?”

    他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子里熠熠生辉,数年过去,他依旧不染风雪,少年意气。

    方筝浓把掩着唇的手放下,袖口的布料被紧紧攥在手里,她的语气轻轻,早不复少女娇嗔:“不是我不该来,不该来的是皇兄。子访的计谋不算高明,但是北漠王老谋深算,他一日日拖下去,普幽不攻自破。他唯一摸不准的就是你重伤一事是否属实。你如今在我面前现身,实在算不上理智。”

    陶温浮把玩着腰间的流苏坠,从前在京中,他不能戴。到了边关,日日悬在身上,才能略略压住满溢的妒忌。

    “你不会。”他闭上眼睛,似乎是妥协,“你也不会有机会的,老八舍得放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来刺探我的消息。”

    她半靠在墙壁上,突然讥讽地笑道:“皇兄也没必要表现得有多了解我,我和子访夫妇一体,只要普幽破,我便是唯一的皇后。方家还在,我这嫡长女就会是他们手里最好的棋子,我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权力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我不可以看重权力,我受够了低声下气,明哲保身,我要让天下人从此以后,尊敬我,爱戴我。”

    “父亲偏爱幼女,我没有母亲扶持,做八皇子妃,我远没有方湖轻胜算大,所以我才找上你。”她是很轻松愉快的神色,“但是陛下还是不愿方家一门双皇子妃,那我只能设计让幼妹永无机会,我便是爹爹唯一的选择了。”

    屋里长久的安静,灯花一声轻爆,灯火摇曳映出他被拉长的影子。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想象中的震惊愤怒,亦或是失望。

    他清浅一笑:“知道了。”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压的她心脏痛苦不已,她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松开手掌,袖口早被血洇湿。泪珠没有任何控制地砸在床上,她泄了力,倒伏在床上。

    月光好像这会儿才醒过来,慢慢流到她脸上。

    她这一觉睡得极长,繁复纷杂的梦像碎片一样,在黑漆漆的脑海里互相碰撞,她最后只记得一支白玉簪子,雕琢的蝴蝶清澈地响。

    浑身酸软地醒来,眼前冰凉。

    “娘娘。”屋子里站着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见她起身,碎步过来把帷幔挂起来,然后端来了茶水。

    “将军说了,若是娘娘醒来,先吃些东西,他稍后会来看娘娘。”小丫头看起来胆子很小,低着头回话的时候,身上在轻轻发抖。

    她应了下来,顺着她的动作换上了衣裙,等到穿完了她摸着不对才开口问:“这仿佛不是我昨日穿的衣衫。”

    “您昨日穿的已经拿去洗了,这是将军连夜让人给您改的,是新的。”

    她微微一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桌上是两三道家常小菜,她勉强塞进半碗饭,就再吃不下了。

    陶温浮像是一直在监视她似的,踩着她吃完的时候来了,手上拿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

    “去哪?”她不是很明白。

    他没有答话,把带子给她系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朝她一笑:“来。”

    北漠的建筑与古京自然不同,风格偏向粗犷,带着大气磅礴的艳色,他给她牵着马,一路往前走。她坐在马上,只看见他濡湿墨黑的发,他的肩很宽,背脊劲瘦,他的脖颈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她已经很久没有机会仔细看看他了,他俨然长成了挺拔坚韧的男子了。

    沿路有很多人认出了他,欢欣地朝他打招呼:“将军,你的伤好了?”

    “将军,这是不是夫人?将军待夫人可真好。”

    他始终微笑着点头。

    “夫人怎么戴着斗笠,夫人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他笑到道:“很漂亮。”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嘴角上扬,幸好隔着薄纱,他看不见。

    他倏然扭头看她,温柔又骄傲,倒吓得她连忙压下唇角。

    只是,哪里压的住满心的轻松与欢愉。

    他伸出手牵她下马,她在他眼眸清澈的倒影中只看见了自己。

    他带她上了城楼,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满天是黄色和橘色的过渡色。云层卷了边,一点点散碎在温暖暧昧的天空之中。

    最边缘的天空渐渐染上一点点粉色,变幻间,圆日在风雾的遮掩下,骄矜又固执地一头扎入山峦的环抱,最后的金光才不舍地抚摸着天际,一点点离开视线。

    一滴浓墨绽在眼里,天就霎时变了脸,黑夜等不及要迎来清皎的月亮。

    她不错眼地看着,虽然只能看见色块的重叠,但是仍旧被这无边的美色和温柔晃了眼。

    “浓浓,上元节的漫天烟火,我想,不及你愿看的北漠落日,大漠孤烟。”

    她很想很想看看他,她的眼神沉入了他的眼眸,那里面是柔情百转,思绪万千。

    齐昙昨夜密报京中风云变幻,北漠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让人把他压入偏僻的营帐看管起来,冷了他一天。

    直到天色已晚,临近深夜,才让士兵把他提到了主营帐。

    北漠王是个四十上下的壮硕男子,他上下打量齐昙几眼:“普幽中有人传信,陶温浮那小崽子今天带一个女子在城中出现了。”

    “那便是皇子妃。”齐昙低着头,暗自揣度。

    北漠王一声冷笑:“既然是八皇子妃,怎么又能让英王牵马。”

    “她嫁给八皇子前,与陶温浮举止亲密,只是后来被赐婚我们殿下。”齐昙抬头谄媚一笑,“女人嘛,水性杨花是常态。”

    “那本王要怎么相信她不会是心系老情人,既然她是那英王情人,最后谁当了皇帝,她都能当个皇后。”

    “大王说笑,我们大衍风俗您自然很清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英王怎么会要她个嫁过人的破烂货,只不过同她逢场作戏。”

    “她今天想办法把那英王勾出来给大王的人看见,便是为了往外传递消息。谋逆通敌可是大罪,更何况她家本就是殿下的外家。若是殿下事败,她连同娘家,一样是杀头死罪。”

    北漠王没有说话,齐昙伏在地上,牙关紧咬。

    “点兵,攻城。”

    他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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