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坐高位的女人即使打扮得再华贵,内里也已经烂透了。
一时之间,殿内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皇后娘娘嗬嗬的吸气声。
她突然站起身,几步跨过来,话梅不假思索挡在安妃面前。
方筝浓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郡主,我求你,将我的小恒儿抱到长定宫承欢膝下。”皇后缓缓跪下,绸缎洒了一地。
方筝浓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念念的命,是一个孩子就还的清的吗?我不需要你的孩子。”
“恒儿还小,才一岁大,你带回去,等我死后,便让他把你当成亲母侍奉。哪怕,哪怕是你做了太后,我葬入妃陵,也请你留我路家血脉。”
面前的女人面露哀求,苍老的鬓间已经染上白霜。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孩子。”方筝浓一把甩开她,就要走。
皇后忙扯住她的衣裙:“是南靖王同父亲许下的,你膝下无子,只有带着恒儿,你才能当太后。你南境才能把持天下。”
听到皇后的话,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方沉寒为了他的长姐能跟皇帝埋在一块儿,竟要她养着仇人的孩子,让她困在深宫里做上几十年的什么劳什子太后。
她俯下身子,眯眼打量皇后,随即用嘲弄的口吻道:“我不被任何人拿捏,孩子不行,你们路家不行,方沉寒也不行。”
“安妃……安妃!方筝浓,这是你们答应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皇后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临华宫落了锁,把生机锁入深深庭院。
她那般绝情地离开了临华宫,之后再听见皇后的消息就是两个月后她病逝了。皇帝非常悲痛,连罢三日早朝。
想来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本身就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却要做戏给丞相看。
而南境转眼烽火狼烟,边境被犯,皇帝也不知道算是幸灾乐祸还是担忧。总归这场仗打下来,南境受重创,他就能缓上好大一口气。
这夜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下,偶尔的光亮把长定宫照的冷寂吓人。深夜,宫内早已都睡下了,才更显得悚然。
却有人站在窗边,电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他一步一步走进来,长袍拖在地上,带出湿漉漉的水迹。
掀开被子,床上却是空无一人。
“别动。”
冰冷的利刃划在他的脖颈之上,顷刻就渗出鲜血,被冰冷的雨水一刮,更疼更冷。
“长姐这是何意?”
他转过头,是本该在边境焦头烂额,与人搏杀的方沉寒。
方筝浓冷笑一声,秀美的眉目凛然:“你合该知道,我不是你长姐,她早就死了。”
听闻她的话,方沉寒只是在笑,他的声音显得粗粝喑哑:“你不该激我。”
“那又如何,你终归舍不得杀了我,你不是希望我替她好好活下去吗?”
方筝浓突然靠近,那素白的手指抚摸他的脸颊:“那她可是愿意困在深宫里,好好教养自己的仇人之子吗?”
“你只要好好护着她的身体,至于你,过得开不开心,与我何干?”方沉寒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你是否能活,活多久,怎样活,什么时候由得了你自己。”
他的眼里没有爱意,没有怜惜没有温情,她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路人。
心上被豁开一个口子,血流不止。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成这样呢?
她觉得他该是爱她的,该是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到她眼前的,但眼下,他的一腔爱意都是给那个早逝的姐姐,不是她。
“那你要我困在这副躯壳里当一个合格的纪念品,任你摆布,那是休想。”方筝浓悲凉地闭上眼睛,收剑往自己的脖子上划去。
方沉寒早有预料,只两根手指一夹,剑就再难动丝毫,他手腕一震,碎成一片片的铁段。
她把剑柄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外跑。
只走出几步就被一把扼住脖颈,拖了回去,重重掷在床上。
“长姐,怎么不穿鞋呢?划伤脚就不好了。”
他冰冷的手掌像一条滑腻的蛇,抚摸着她柔软的脚心,然后逐渐摸到脚踝。
“你放开我,方沉寒!”她反手给了男人一巴掌,把他头打的偏过去,“你拦得住我一次,未必次次你都拦得住。”
“别生气啊,气大伤肝。”他明明还在笑,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冻川,“我对你不好吗?财富,权势我什么不能给你,我也只是要你好好演一个称职的太后罢了。”
“这不是我要的。”她拼命挣扎,眼里燃烧着一团火,“你不能硬塞给我。”
他压制住女人,皱着眉头,像是很不解:“你要什么有什么重要的?我只知道,如果是长姐,那么爱孙延,肯定不想让我杀了他霸占他的皇位吧。既然孙恒是他的孩子,自然也会好好抚养。”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她伸手想再扇他,被一把扼住了手腕。
她就拿牙狠狠咬上他的肩膀,鲜血一下子弥漫进食管,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对啊,我是疯子。”
他喃喃道:“那你想要什么呢?你想要的我能给吗?”
方沉寒用拇指和食指抵开她的牙齿,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舌头:“来,你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闹呢?”
“我要的你给不起了。”方筝浓像是一匹嗜血的幼兽,舔了舔嘴唇上沾的味道。
他叹了一口气,凑近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犹如白玉雕琢,却没有表情:“你是想要我吗?我如果给你,你能乖乖听话吗?”
“王八蛋,滚,你给我滚!”他的屈从让方筝浓心里愈发悲凉,从袖中拔出匕首,照着他的锁骨,狠狠扎了进去。
鲜血喷射而出,溅到她的眼睛里,血红一片。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捅进去。
“你现在开心了吗?”
她的心很痛,痛的不得不大口呼吸。
伤害他让她已经感觉到难以克制的窒息,但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他要伤害她,她不得不回击。
“你看看,怎么又哭了呢?这一刀,只当是我还给长姐的也便罢了。”
刀被丢出去,发出铿锵声响。
冰冷的血水和雨水淌湿了她浅色的衣裙,盛开一朵又一朵灿烂的花。
他逼迫她,她伤害他。两个人就像搏斗的两个勇士,非要你死我活不可。
过度的失血让他昏睡过去,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听见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哼歌,她摸着他的头,他流下眼泪来。
话梅把人带走了,送去给荀清客,可能又得劳烦她给他包扎。
床铺湿漉漉的,干涸的血迹几乎把被褥都浸透了。
他那么爱他的长姐,又为什么放开她呢?
又是一年到尾,初雪下的格外大,压弯了枝丫。
丞相见了孙延后直奔长定宫而来,求见安妃,她想也知道,他还在抵死挣扎。
她让他进来,同他喝了茶。
南境大军攻破皇宫的时候,长定宫熊熊烈火,她穿着红色长裙,被丞相掐住脖子按在土里。
她喝下了下了药的茶,她寻求解脱。
“不!”南靖王一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面大喊,“我什么都给你,丞相,放过我长姐,我立刻自裁!”
她听见丞相的嘶吼和冷笑,听见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
她余光瞥见他的眼泪,也不知道是因为谁。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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