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巡完军营,方筝浓大刀阔斧地坐下,她老爹面色凝重地翻看手里的信,颇有点欲言又止。

    “去,烫壶热酒。”她把身上的铠甲解下来,朝桃脯一摆手。

    南靖王皮肤黝黑,其貌不扬,只像一个普通的军汉,丝毫不像一个矜贵的王爷。

    见他愁眉不展,方筝浓把铠甲随手掷在桌上:“爹,此事说来简单,不过是皇帝忌惮我们,想早日让南境断子绝孙,永绝后患。”

    “怪你没跟我娘生个十个八个的,就我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他们想除掉阿寒,这王位自然难以为继都是寻常。”

    她束着高高的马尾,年纪渐长,英姿飒爽下是惊心动魄的美貌,说这话时,眼眸寒凉。

    “既然不是时候,咱们就做小伏低,迟早有机会。”

    北寒前往贸易的商队被扣留,南靖王受朝廷指派亲去打探的时候,拆伽一个小国趁机大军压上,想来是两家商量好了,要从南境撕下一块肉来。

    齐谆正抱着膝盖打瞌睡的时候,一个头盔朝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他娘的,哪个王八蛋敢砸你爷爷?”他愤怒地一跃而起,看见灰头土脸的方筝浓。

    她拿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才嘶哑着嗓子问:“你还在这儿睡觉,怎么,皇帝老儿有消息没?”

    “姑奶奶,我长工卖给你家了,你都三天三夜没让我睡觉了。”齐谆认命地叹口气,抽出信函给她一展,“你自己看看,人家让你守好边关,不然唯你试问,还要他的使臣平安归来,不然唯你是问。”

    “他奶奶的。”方筝浓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

    “人家是皇帝,自然放个屁咱都得捡起来,这事怎么办?”

    她面沉如水:“还能怎么办,打呗,别让老子逮到机会弄他,唯我是问,哼。”

    拆伽被打退了。方筝浓带着齐谆,百人轻骑,杀进扣押使臣的国度,趁夜摸进去对方皇宫,一刀砍下他们皇帝的脑袋,拿披风兜着带回南境。

    后来,那个头挑在战旗上挂了三年,震慑得周围国度心胆俱冷,也是这一次,让孙延数夜辗转反侧。

    即使她是个女儿身,只要有她辅佐新南靖王,南境只会牢牢捏在方家人手里。

    正巧赶上皇帝万寿节,南境收了邀帖,点名要方父带着方筝浓进京贺寿。

    她院里的灯亮了一夜。

    方沉寒没有等到长姐和父亲回来,先等到了封方筝浓为妃的消息。

    郡主回来备嫁,准备从南境出发去京城的嫁妆队伍。

    齐谆送她走的那天哭的最伤心:“方筝浓你个杀千刀的,就因为我不娶你,你就要去给那老头当小老婆?”

    “皇帝今年才二十七。”

    “我不管,你还要把我的桃脯带走,你是不是故意的?非要拆散我们这对儿有情人。”他一边哭一边给桃脯塞钱,“你主子小气,你自己留点体己钱,过得苦就给我写信,我去接你。”

    方筝浓被他哭的头痛,捏着眉心,一脚踹过去:“行了,我家桃脯还小,过些年,我就给你送回来,不嫁给别人。”

    桃脯今年才十五,原本就是早早嫁给齐谆,结果因为年龄小,生育艰难,难产而死。所以她干脆先把人劫走,避开这个悲剧。

    方沉寒定定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长姐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娇媚的胭脂晕在她脸上,繁琐的金饰压住她的头颅。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塞在方沉寒手里:“寒寒,长姐要嫁人了,你在家里要照顾好父亲。你长大了,要顶起南境的天。”

    他的手攥的发白:“为什么?长姐不是说过么?不愿困在后宅,为什么现在又要去宫里当什么安妃?”

    他们站在隔绝南境和其他城池的山脉之上,秋风凛冽,她笑的很柔和美丽。

    “寒寒长大就会知道,对一个人的爱,会让你愿意牺牲一切,甘愿画地为牢。”她眼里是他看不懂的闪亮光泽,“哪怕山隔海阻,时移世易,这份心意都不会轻易毁弃。”

    他看着她的车队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眼眸里的光渐渐熄了。

    “齐谆,你说,京城遍地是黄金,宫里的娘娘们是不是都很有钱?”

    齐谆擦干眼泪:“叫哥哥。”

    “你说是不是?”

    “京城比南境富庶,娘娘们,应该是腰缠万贯吧。”

    方沉寒眺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那是哪怕在最高的山上也望不到的地方:“前些天抓回来的异族探子在哪?”

    他要同他们贸易,他要发展南境,长姐过得绝不能比任何一个人差,他要成为她的靠山,她的底气,这样才没有人敢欺负她。

    后来周边国度给方沉寒和齐谆起了个好听的外号,窃财的钻地老鼠,见钱就眼开,跑的又快又滑溜。

    南境起步时很艰难,从开始的一岁只能有两万银两收成,长定宫送进了一万。到后面的十万,五十万,百万,千万,他们只用了五年。

    方筝浓进了宫,听见宫苑名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定,孙延对南境的忌惮如此之深,给了她一个安的封号犹嫌不足,还要提醒他们长久安定。

    她从一个肆意的边疆郡主,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位妃子,还要抽时间应付其他恨得银牙咬碎的妃子,实在麻烦。

    但她适应得很好,她来就是为了表现得爱皇帝爱的要死要活,又清高自傲,不愿跟后宫这些女人为伍。她越孤僻,越爱他,孙延才能越放心。

    宫宴上,彼时还只是个昭仪的舒妃率先发难:“听闻安妃姐姐是南境郡主,不知道这边境歌舞是否跟京中不同,我们可有此幸一观。”

    方筝浓启唇轻笑,从话梅腰间弹开佩剑,从桌后猛地跃出。

    她的足尖点在栏杆之上,轻盈若流风回雪。剑出鸣戈,她的身姿挺拔。分明是刚硬的舞蹈,她的面容却偏生流动出夺目的娇艳美丽。

    那双凤眸冰冷,微阖慢瞥,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又仿佛一切都入不了那眼睛,高高在上,悲悯众生。

    鼓点一停,她的剑尖悬在了离舒昭仪一指之隔。

    就是这次,两人结了仇怨,也许是舒妃单方面跟她结仇,此后依靠皇后,日日想法子恶心她。

    方筝浓摆动手腕,剑随之飞了出去,隔了那么远,精准地回到剑鞘,话梅没有挪动脚步,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孙延见她针对舒昭仪,认定她是对自己情根深种,才嫉妒言行,心里又是得意,又有些放心。

    她坐回去,桃脯已经扒了一碟的瓜子,小腮帮子鼓鼓的,又软又白。

    舞剑时,她就发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目光灼灼,让她不得不注意,追着目光而去。

    发现是孙延一个很没存在感的小宝林,大抵是姓何,她的性子怯怯的,往日的场合因为位分太低又不讨喜,都是见不上几面的。

    但是此刻她的眼里的艳羡和柔软的目光,还是让方筝浓有些触动。

    散了宴席,何宝林正捡着偏僻的小路往自己犄角旮旯的宫殿走去。

    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

    一双锦缎绣珠的鞋子停在了她低垂的脑袋前,她抬头一看,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面上含笑地抱臂看着她。

    话梅手里的灯映亮了她。

    “你刚刚是不是一直在看我。”她凑近了,身上清幽的香气,陋夜的蝉鸣。

    何宝林红了脸:“臣妾,臣妾冲撞娘娘,望娘娘恕罪。”

    美人莞尔一笑,把一块玉石塞到她手里:“明天来我宫里,我教你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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