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西慢慢打开卷轴,雪白的画卷铺陈在桌上,那纸不算什么上等货,所以在装裱的时候似乎格外用心,生怕折损了边角。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坐在桌前的男人玉白的手指慢慢伸到了字之上,他轻轻抚摸着因为墨迹而不平整的纸张。
春西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几乎是慎之又慎地缱绻在表面。
“陛下。”他犹豫地喊了一声。
陶温浮尽量克制住胸中的躁动,他抬起脸,笑意在那张瘦削的脸庞上显得清冷:“春西,把这张字的主人找来。”
“陛下,这是滁州收的,奴才,不知道是谁所画。”春西有些局促,涨红了脸。
陶温浮将卷轴小心地收起,吩咐到:“没关系,你出去让秋南带着你,领一百兵马,马上去滁州,把人给我带回来。”
春西脑袋转的不快,所以他从来不问为什么,赶紧答应了:“是,陛下,奴才立马去。”
塌上小几放的琉璃瓶见了底,只剩一点点余味散开在殿内。
方筝浓安顿好后,琢磨了几日,皇宫是进不去的,除非是人出宫来,她才有可能见到人。
于是她只能想办法去买了本之前她见过的崇德皇后记事。
因为上面有一些部分提到皇帝会在哪些日子里有什么重大安排,方便能够见到天颜。
她仔仔细细看了三遍,里面提到皇帝会在最近去五华山祈福,这或许是个绝妙的机会。
于是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上山。
那是一套极美的衣裙,是她专门找裁缝定制的,甚至花去了她手头大半的钱,此刻她正望着包袱里这件衣裙愣愣出神。
“姐,你去五华山要做什么?”
阿昌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结果方筝浓还要独身去京郊,这让他有些不安。
方筝浓从回忆里抽离,嘴角是恬淡的笑意:“阿昌,我要去见一个人。”
阿昌不解:“什么人?”
“我的爱人。”
夏北打着灯在前面领路,跟在他身后的是宫里唯一的女主子,那位容貌秀美的贵妃娘娘。
按理说,就这一位后妃应该得算宠冠六宫的,但她的头上压了个已去的天下皆知的崇德皇后,于是她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更何况,陛下与这位娘娘互相之间都不算亲厚,几乎一年也碰不上几面。今天她主动来找陛下,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秦芷见出来迎她不是皇帝身边最信重的那个,问到:“夏北公公当值?秋南公公呢?”
“秋南带着春西去滁州收字画了。”夏北如是答到。
“哦。”
秦芷拢紧了斗篷,抬头倏然看见了那株木兰花,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面前的厚重木门被扣响,清寒的声音顺着门扉流动出来:“进来吧。”
那人穿着一身雪白长袍站在窗前,单薄的衣料勾勒出清瘦的身躯,他转头,温和一笑:“你来了。”
夏北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陛下,不该如此折腾自己的身子。”
听到秦芷这句话,他露出一点点窘迫的神色,微微点头:“坐吧。”
秦芷摇摇头:“我只是来同陛下说几句话的,只是不该讲的,怕会惹怒陛下。”
陶温浮挑起眉毛,问到:“你有什么事便说,我不会怪罪你。”
“我知道拥有的这些年的优渥生活,超然的地位都是因为浓浓,陛下才对我有几分垂怜。”
她抬起头直视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但实际上只是他怕自己未婚夫死后许过八皇子,又被从道观里接出来,会遭无数非议。
所以他才会将她养在宫中,权当一个有几分交情的朋友罢了。
她的眼眸里是忧伤徘徊:“浓浓是为了帮我报杀夫之仇,才会跟陶子访走的。算起来,其实我是害了她的罪人。”
陶温浮摆手,似乎不想听下去,他背过身子,墨色的头发未曾束起,就披在肩头。
半晌,他才轻启薄唇:“你与阿姐都来跟我说过这些,我也知道,你们是不希望我永远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
“但是秦芷,其实我知道,浓浓从来没有怪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即使知道,即使我没有愧疚,我还是放不下的。”
她不知道还能从声带里发出什么声音,清淡的雪松味慢慢飘到她的鼻尖,安抚着躁动的胸怀。
“我知道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好像卸下了一块巨石。
试图把这个人从悲伤的过去拉出来,这是她一直以来,想为逝去的浓浓做的事情。
但是如今她发现,眼前的人是清醒着微笑着一点点沦陷,也许她想伸出的援手,对于他才是负担。不如尊重他,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活在回忆里。
秦芷忍住眼眶里的泪:“陛下,要按时用膳,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陶温浮促狭一笑,他的神情居然带了几分稚气,“你不要同她告状,她会生气。”
秦芷释然一笑,慢慢退了出去。
殿内很冷,但这才能让他的心沉寂下来,已经三更,他却仍站在窗前,捂着嘴巴,忍不住地咳嗽。
细密的雪飘落了下来,竟使这深夜,也有了几分雪华光亮。
他呵出了热气,化作了雾气,缓缓上升,冰冷的掌心接住了雪片,慢慢融化成水。
寒风凛冽,送了一夜。
每年初雪时,皇家都要一同去五华山烧香祈福,用过早膳,就见到了他的四个姐妹已经在宫外侯着了。
贵妃传信来,表示身子不适,不能一同前往。
端柔独自站在最前面,见他出来,从下人手里接过大氅,上前给他披上,嘴里止不住埋怨:“这么冷的天气,你穿得这么单薄,之前得了风寒不是还没有好透吗?”
她说完睨了一眼夏北:“下人也不当心。”
吓得小太监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就要往下跪。
陶温浮按住了他的肩膀:“阿姐,无事,这大雪天的,地凉,莫要让夏北跪了。”
端柔这才稍微缓和些神色:“走吧,马车都备好了,听闻通慧大师这几日正巧在寺中,可求他为你卜上一卦。”
碌碌的马车声响起,浩浩荡荡的人群开拨往五华山而去。
方筝浓在寺里呆了几天,与小和尚都混熟了不少,她带着其中两个一起摸到佛堂里偷供果。
她微微打开门一看,里面没有人,她就赶忙给小和尚们打了个手势,自己先溜了进去。
结果迎面撞上个白须老和尚,她被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大师,小女,求见大师,指点迷津。”
小和尚们一听动静,拔腿就跑。
老和尚见她这副样子,慈眉善目地笑到:“女施主,不知道可有什么惑需要老衲解上一解?”
方筝浓本来就是信口胡诌,也只好随便说到:“小女有一人,始终未等到,不知道怎么何时实现夙愿。”
老和尚褪下腕上的佛珠,摊开在掌心:“老衲与女施主有缘,这个赠于你,你所期望的,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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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已停,人三五成群地往寺内走,今日上香的香客极多,他们也未曾让寺庙清客,打扮得也寻常,看起来只是像哪个世家大族一般。
连婢女也挽着胳膊,进去焚香祝祷。
陶温浮和端柔两人站在寺旁的山峰上,脚下是通天的石梯,布满积雪。
陡峭的长阶而下,是被白雪素裹的寺院,他们站在这里,似乎就能俯瞰人间。
“你准备怎么处理夷羌的小王子,我听闻他的父亲已经多次上表,只求能留他一条性命。”
陶温浮淡漠的眸子里冷冰冰的,他轻轻一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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